张艺谋寻找张艺谋

时代变了,几人的老朋友、同为“第五代导演”旗帜性人物的张黎比很多人更早察觉到这一点:“10年前,我们就已经不是时代的主角了。”

钛媒体注:本文来自于公众号毒眸,文 | 江宇琦;编辑 | 师烨东,钛媒体经授权转载。

“你们是中国人吗?你们知道吗,张艺谋要来威尼斯了!”

在张艺谋参加第75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之前,许多威尼斯当地人见到黄皮肤黑头发的乐创员工后都要问这个问题。

9月5日,张艺谋和乐创文娱董事长、《影》的出品人张昭一同去往了威尼斯,刚一下船,张昭就被当地等候欢迎张艺谋的阵势给吓住了,几乎所有守在码头的当地观众,看到张艺谋后都开始欢呼,涌上去索要签名。

在威尼斯,《影》赢得了当地观众和媒体的广泛好评,在接受毒眸(ID:youhaoxifilm)采访时,张昭打心里觉得激动:“我和老张(张艺谋)聊了挺多,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回了娘家一样。当年他的《秋菊打官司》《大红灯笼高高挂》《一个都不能少》都曾在威尼斯获过奖,很多第五代导演也在威尼斯获得过成绩,这里好像有中国新时期电影的根一样。”

张艺谋获威尼斯电影节;2018年“荣誉电影制作人奖”

而在《影》上,张艺谋也的确找到了当年的“根”,影片极具视觉冲击力,很多人说,从《影》上面看到了曾经的张艺谋。这部影片在豆瓣的开画分数高达7.7分,是自2005年豆瓣创建以来,张艺谋新作在豆瓣上的最好开分成绩。

不过最好的口碑成绩并没有转化为更多的票房,上映3天后,《影》仅收获了2.2亿票房,落后于同档期的《李茶的姑妈》和《无双》,票务平台给出的最终票房预测也只有7亿。和很多第五代的导演一样,张艺谋也终究不再是票房的绝对保障了。

《影》上映3天仅获2.2亿票房

往前倒退十年,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新世纪的头十年里,张艺谋和冯小刚、陈凯歌三人几乎包揽了所有内地票房冠军,可自2012年起,随着众多新人导演的崛起,他们的票房表现却都开始黯淡下去。直到2016年后张、冯才先后加入“10亿导演”的行列,陈凯歌迄今为止也没跨过10亿的门槛——而比张艺谋小34岁的文牧野,首部长片《我不是药神》,就卖了超过30亿。

时代变了,几人的老朋友、同为“第五代导演”旗帜性人物的张黎比很多人更早察觉到这一点:“10年前,我们就已经不是时代的主角了。”

热血沸腾的年代

1982年11月,上海诞生了全国第一家专业艺术书店,据时任上海徐汇区新华书店副经理的钱永林回忆,书店开业当天,“四开间的门面里面都是人,(大家)排队进,好像参观展览会一样”。那天天气很冷,但钱永林穿的毛线衣却湿透了,不仅如此,拥挤的人群还挤碎了八只玻璃柜台。

那是一个拿本弗洛伊德去追女生,都会让女生愿意多说几句话的年代。如今回首往事,张艺谋自己也很感慨,他用“热血沸腾”来形容八十年代:“全民的求知欲(都很强),改革开放刚开始,想看世界,想了解世界,反过来了解自己。看影展、看美展和挤地铁一样,前胸贴着后背,全民在谈文化。哪像今天,都在谈票房。”

正是在艺术书店诞生的那一年,北京电影学院1978级的153名学生结束了在校的学习,这些高考恢复后,第一批进入到高校学习电影知识的年轻人们,开始陆续走入工作岗位。而在当时,或许不会有多少人意识到,一个时代正在他们手中拉开序幕。

 张艺谋和他的同学们

出身不好的张艺谋,是同届同学里“最倒霉”的人之一。毕业后,来自影视世家的田壮壮等人先后被分配到了北影厂等大厂,但他却被“发配”到偏远的广西厂。出发去广西前,和他一起的何群还抱怨到:“没上大学还住在北京,上完大学倒充军十万八千里之外,一不小心就到了越南。”

但就是在这个老少边山穷地区,33岁的张艺谋获得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机会。1983年5月,西影厂破格批准以张军钊、张艺谋、肖风、何群这四个应届毕业生为主体,成立全国第一个“青年摄制组”,拍摄《一个和八个》,张艺谋担任摄影。大学刚一毕业就独立拍片,这在中国影史上还是头一次。

尽管这部饱含意识流气质的《一个和八个》,在审查时被扣上了“精神污染”的帽子,遭到了许多老导演的批判,但影片最终还是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并得到了社会上的广泛认可。著名电影学者戴锦华将其称之为“公认的第五代开山之作”,而张黎在若干年后,依然兴奋地称赞这部电影“开创了一个时代”。

《一个和八个》在镜头运用上的创新与突破,令张艺谋在业内大放异彩。一年后,广西厂老厂长韦必达又高薪挖来了陈凯歌,让他和张艺谋搭伙拍摄《黄土地》,这部影片则让张艺谋彻底名声大噪,为他赢得了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摄影奖等海内外大奖。 

正在拍摄《黄土地》的陈凯歌和张艺谋

不过,也正是在拍摄这部影片的时候,陈凯歌看到了张艺谋的“野心”:绝对不甘于只是当一名摄影师。拍摄间隙,他曾在黄土高原上对张艺谋说:“艺谋,在咱们82届153个同学中,有一点数你最强烈——心比天高。”

陈凯歌不是唯一察觉到张艺谋野心的人。拍摄《黄土地》期间,陈张曾到陕西取景,结果遇到一些经费上的问题,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时任西安电影厂厂长吴天明。吴天明二话没说,给了他们2000块,还顺带着解决了其吃住、用车等一大堆拍摄中遇到的问题。

这位时年44岁的年轻厂长,彼时正在西影厂内进行一场大胆地改革:年轻化干部队伍、提拔年轻的创作人、和中影集团签订票房分成协议并自负盈亏……《黄土地》完成后不久,张艺谋和陈凯歌就被吴天明借调到了西影厂,在那里,张艺谋被吴天明破格提拔为了导演。
在吴天明的支持下,张艺谋于1988年开始拍摄一部原名叫《九九青杀口》的电影,吴天明甚至还塞给他三万元,让他去种电影里所需要的高粱地。这部电影拍得很苦,顶着巨大成本压力的张艺谋,在拍摄完最后一个镜头后,把自己的拍戏时穿破的一双鞋埋在了当地的黄土里,并发誓,如果这部电影没成,他从此就再也不走电影这条路了。

张艺谋成了。

或许就连看好张艺谋的吴天明也没曾想过,当初花三万块种下的那片高粱地,最后居然长成了《红高粱》,而一位名享世界的中国电影大师,也就此诞生了。这部影片对红色色调的大量运用,不仅形成了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同时也将压抑环境下,小人物内心的内心的欲望和抗争凸显了出来——而这些元素,也奠定了张艺谋最为人所熟知的影像与叙事风格。

《红高粱》剧照

1988年,《红高粱》在柏林电影节上斩获了最佳影片金熊奖,这是中国电影人首次在欧洲大三电影节上获得最高奖。获奖的那天,张艺谋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这个‘红绣球’并不只打在我头上,我当时感到整个中国都在扬眉吐气地往起站!”

最终,《红高粱》一共拿下了11个海内外大奖,自那之后张艺谋进入到了拿奖拿到手软的时代,此后十多年间里,他接连凭借《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活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等影片,屡屡斩获各种国际A类电影节大奖。

除了国际上的认可,张艺谋作品在国内的反响也一度十分热烈。《红高粱》作为首部尝试和中影进行分账的影片,在电影票价只有几毛钱的年代,给西影厂带去了400万收入;故事原作者莫言还曾回忆到:“1988年春天过后,我走在路上,深夜里也能听到许多人大声唱《红高粱》里的歌曲。”

不过,张艺谋的成功,也让一些老派的创作者们感到十分愤怒,时常有人写信给中央,抨击这些影片是“毒草”、张艺谋等人在国际上丑化中国。这些攻击虽然在当时得到了部分人响应,但也激起了诸多文艺界人士和观众的不满,包括时任广播电影电视部副部长陈昊苏、作家白桦在内,不少人开始写文反击,力挺《红高粱》。

“最可爱的,是老百姓关心的也是艺术”——这是张艺谋对于那样一个年代,另一大真切的感受。面对这样的观影热情和文艺创作思潮,著名哲学家李泽厚在当时的一篇文章中,同样给出了极高的评价:“一切都令人想起五四时代。人的启蒙,人的觉醒,人道主义,人性复归……人的呐喊遍及各个领域各个方面。”

“中国电影正被票房绑架”

张艺谋在创作上的顺风顺水,在1994年戛然而止。

1994年,《活着》拍摄完成。这部影片在当年为其斩获了第47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第48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外语片奖在内的多项国际大奖,而今在豆瓣上也拥有9.1分的高分,是迄今为止,许多海内外观众心中,张艺谋艺术成就最高的作品。 

《活着》的美国、日本、韩国海报

但就是在这创作的巅峰期,张艺谋却遭受了当头一棒:因为审查,当年《活着》并没能在国内顺利上映,成为了张艺谋职业生涯中唯一一部禁片,他本人还遭到两年内禁止与海外投资方合作的惩罚。自那之后,张艺谋在自我表达上开始学会了“收敛”,他坦言:“其实当年我已经知道,要撞墙了。其实可能恰恰从那时候开始,我们这个时代变了,我们渐渐步入了另外的十年。”

“时代变了”。但如果从历史的高点回望,这一年对张艺谋命运影响最大的,或者说再次推动时代变革的,或许不是《活着》的被禁,而是一部好莱坞大片。

1994年,海外大片引进政策实行,好莱坞分账大片《亡命天涯》进入中国。过去只能接触到国产文艺片、剧情片的观众,观影热情一下被点燃了,当时有媒体报道称,不少地区原本十分冷清的电影院,门口居然排起了购票长队。

虽然仍有保守派对于进口大片的进入提出反对和批评,但《亡命天涯》还是在争议声中卖到了2500万,排名当年第一;到了1995年,《真实的谎言》《虎胆龙威3》等大片陆续上映,当年进口片票房占全年总票房的比重达到了80%;而1996年,年度票房前十的电影里,只有《孔繁森》一部内地电影,国产影片几乎没了生存空间。

面对大环境的变化,和张艺谋同为第五代导演的冯小刚,率先做出了改变。在《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月亮背面》《我是你爸爸》三部作品接连因审查被毙掉之后,冯小刚收起了自我表达欲,做起了商业片。1997年,喜剧片《甲方乙方》大卖了3600万,成为年度黑马的同时,也打响了“冯氏喜剧”的招牌。

1998年-2001年间,冯小刚共有4部电影上映,其中三部拿下年度国产片冠军,总票房累计超过1.5亿。但同一时间内,张艺谋却遭遇了票房上的低谷期,2000年上映的《幸福时光》,只卖了500万,为此新浪网和《北京晚报》还特地搞了项网络调查:张艺谋是否已经江郎才尽?南方系的一位记者甚至写到:“你以为现在还是八十年代,什么破技术,什么破思想都能糊弄观众?”

张艺谋江郎才尽了吗?《幸福时光》后,已经50岁的张艺谋,通过安乐的老板江志强和海外投资商搭上了线,斥资3000万美元(在当年约2.5亿元)拍摄了《英雄》,开始了他的转变。

这部影片在当时引发了很大的争议,有人认为张艺谋在“美化秦始皇”,尤其是影片结尾对于秦始皇和长城的介绍。后来张艺谋解释,是主演李连杰提出,外国观众可能对长城的作用有误解,需要有所介绍,他便采纳了这一建议。此外,影片原本拍摄了另一个结尾,但因国外投资方觉得太复杂、观众看不懂,而被剪掉了。尽管很无奈,可张艺谋心里很清楚:“我们在社会和政治的诸多政策性要求下工作,已经不能100%地按自己的意思做,一定要去妥协和调整自己。”

事实也证明,“妥协和调整”是有好处的。《英雄》上映后,在全年总票房只有9亿元的2002年,拉动了1100万观众进入电影院观看,总共斩获2.5亿票房(全球票房1.77亿美元),比《指环王:护戒使者》《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星战前传2》《蜘蛛侠》《碟中谍2》5部好莱坞大片当年在中国的票房总和还高。日后央视的一项调查显示,《英雄》的观众中,有八成已经多年没有进入过电影院。 

群星汇聚的《英雄》

靠着一部《英雄》,张艺谋几乎以一己之力,让中国电影进入了商业大片时代。

那之后的十年里,张艺谋和冯小刚,就好像是中国电影市场的AB两面,前者拍着民族的、华丽的“大片”,后者打造着群众的、市井的“小片”。但无论题材、内容如何,这二人都是绝对的票房保障。自2001年起,直到2011年,双方一共9次成为内地影片(不包括港片)的票房榜冠军,而其余的两个冠军,一次归属了陈凯歌的《无极》,另一次则是《建国大业》。新世纪的前十年里,第五代们仍旧是主角。

顺应商业潮流,听上去十分容易,但做起来并不轻松,这意味着这些原本具有批评精神或者独特想法的创作者,必须放弃很多自我表达的欲望,做出妥协。

以贾樟柯、娄烨为代表的第六代导演中,就有相当一部分代表性创作者,由于过于重视自我的表达,故而长期受制于审查或者受众接受度,使其一直与主流的电影商业体系无缘。直到今天,贾樟柯投资额度超过8000万的《江湖儿女》,还被许多观众批评“形式大于内容”、“故事太过于简单”或是“不知道电影想表达什么”。

相比之下,很多第五代导演们之所以能够取得票房上的成功,恰是因为他们更懂得妥协。

筹备《满城尽带黄金甲》时,制片人张伟平在剧本就要完工之际,要求张艺谋增加周杰伦饰演的二皇子以增加卖点,进而导致原本选定好的小皇子黄轩被迫换掉,整个故事架构也完全被打乱重改;拍《三枪拍案惊奇》时,张伟平又要求加入因春晚走红的小沈阳,为了给他搭戏,整个班底也几乎换成了赵家班,结果一部“中国版《血迷宫》”被拍成了影迷口中的“春晚小品”;《金陵十三钗》里,张艺谋则被迫补拍了倪妮和贝尔的床戏……

冯小刚亦是如此。2012年,他将酝酿了十余年的《一九四二》搬上了大银幕,可这部成本高达2亿的作品只卖了3.7亿。受此影响,当年华谊净利润仅有2.44亿元,同比增长20.47%,是公司上市四年来增幅最小的一年。冯小刚心里头过意不去,便拍了豆瓣评分5.6的《私人订制》。这部影片在2013年大卖7.1亿,排名当年第四,冯小刚坦言,就是“为了拍一部能让华谊赚到钱的电影”。

《一九四二》失败后,冯小刚经常找张国立喝酒,好几次喝着喝着就会哭起来。张国立当时的一句感慨,或许能道出当时许多导演所面临的窘境:“(《一九四二》)如果十九年前拍或者十九年后拍都没有问题,但现在这个时代要笑声,不要磨难,大家对这个东西不太感兴趣。”

但第五代导演们的转型,虽然获得了市场的认可,却也遭受到了不少业内人士的排斥,其中就包括被誉为“第五代教父”的吴天明。吴天明去世前,张艺谋曾和他有过一次谈话:“我们见面的时候,谈了很多。但他就不谈我最近十几年的作品,我知道,他那个人很耿直的,他一直是看不上(我后来的作品)。”

年轻时的张艺谋与吴天明

后来,在吴天明导演的追悼会上,导演郑洞天曾说到:“他(吴天明)一直希望看到艺谋和凯歌再次拿出《活着》《霸王别姬》这样的作品,可惜他没看到。”

“中国电影正是被票房绑架的年代,包括我自己。我们拍了不少各种各样的片子,我们要试水,要两条腿走路,除了有情怀,也需要有质量的商业电影去占领这个阵地。”张艺谋自己也承认,自2002年开始拍《英雄》以来,他就一直在被票房所牵扯着,而这种牵扯又是他必须去面对的。

故而在大时代前,纵使是被人们称作“国师”的他,也显得有些渺小:“比如说我就拍《活着》,其它啥也不拍,这个类型的我一直拍到今天,也就活不下去了。”

“做回你自己”

“这个时代要笑声”。在《一九四二》惨败的2012年——《英雄》大卖后的第十年,徐峥的导演处女作《人再囧途之泰囧》,一部喜剧电影,大卖了12.67亿,带领国产影片迈入了“十亿时代”。与此同时,他还第一次将把年度票房冠军从老一辈的导演手中夺了过来。

对于这样一次“胜负”所代表的意义,敏锐的人已经有所察觉。不久之后,香港金像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老牌导演吴思远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便大胆“宣布”:“大导演的时代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是新人的天下。”

《人再囧途之泰囧》问鼎后的一年,张艺谋的师妹赵薇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她的“毕业作品”《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卖了7.19亿,成为北电历史上名气最大的毕业作品的同时,也助她险胜冯小刚(《私人订制》7.18亿),荣升2013年内地单片票房最高的导演。

2014年的国产片冠军,归属于宁浩的《心花路放》(11.69亿),从《疯狂的石头》里走出的铁三角——宁浩、徐峥、黄渤,自此开始成为票房的保障:一年后,徐峥的《港囧》卖了16.2亿;多酝酿了几年的黄渤,也凭借处女作《一出好戏》成为“10亿+导演”;值得一提的是,《我不是药神》也是由宁浩的公司所主导的一部影片。

《港囧》大卖的2015年,是中国电影的黄金时代。这年内地影片的票房冠军,是青年导演乌尔善的《寻龙诀》(16.79亿);开心麻花的《夏洛特烦恼》意外走红,票房高达14亿,自此之后整个开心麻花团队就一发不可收拾;陈思诚的《唐人街探案》虽然“只买到”8亿元,但这个IP还是被打响了,三年后的《唐人街探案2》直接冲到了33.7亿。

但票房市场的热闹,却与张艺谋无关。2012年-2017年间,他仅《归来》和《长城》两部影片上映,前者更重立意和内容,可不为市场所认可,只卖了2.92亿,排名年度36名;后者虽然在国内就买到了11.73亿,但恶评如潮,豆瓣评分只有4.9——更重要的是,不久之后中国电影票房的上限就已被抬高至56亿,20亿+的作品更是有一大批,11.73亿的成绩在《长城》的高投入面前,并不算一个耀眼的成绩。

而截止到今天,单片票房排名前十的内地导演,全部是70后和80后,不见张艺谋、冯小刚、陈凯歌的身影。仿佛一瞬之间,中国电影行业的格局就完成了洗牌,第五代们已不再是时代的主角。

单片票房排名前十的内地导演

就像十年前观众选择了《英雄》,在吴思远看来,这样的换代同样是观众选择的结果。“现在的观众主要是80后、90后,甚至是00后,他们的喜好有时候不是那些大牌导演能够揣摩得透的。十几二十来年,中国电影界来来去去就这些人,观众早看烦了,他们迫切需要新面孔、新故事的出现。”

第五代们或许也逐渐意识到了这点,明白自己已经不再可能是时代的中心,于是有越来越多人开始放下对于票房的执念,开始回归自我。

《私人订制》之后,冯小刚拍了《我不是潘金莲》,这部影片也只卖了4.7亿,但冯小刚却显得比过往轻松:“现在票房前十名,二十名,都不是我,所以我觉得我倒反而一身轻松。”相传为了坚持使用圆形画幅,他还曾和王中磊带去探班的投资人吵过架:“我就这么拍,你们不喜欢看别看,没人投资我投,我自己看。”

轻装上阵的冯小刚,转过头又拍了《芳华》,了了多年的心愿。“如果我三十岁我可以妥协,退而求其次,因为来日方长;但我已经快六十岁了,借社会新闻里经常使用的一句形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我就不愿意妥协了,因为时间无多。”反倒是这样一部《芳华》最终卖了14亿,没人再说小钢炮只能拍喜剧了。

比冯小刚年长八岁的张艺谋,则是在《长城》失利后,才算真正意识到“顺心而为”的意义。在好莱坞,他见识到了全世界最顶尖的电影工业,但也因此而被彻底束住了手脚,从剧本到剪辑,都没法按照他的想法随意更改。为此他还一度自嘲,称觉得自己像个工具,而不是创作者。

从好莱坞归来,张艺谋说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做回你自己”。

“做回自己”,面对这个命题,张艺谋交出的答卷是《影》。尽管影片一改往常高色彩饱和度的特点,全片满是水墨风,但熟悉他的人,还是从中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张艺谋:强烈的视觉冲击、出神入化的配乐运用、小人物在命运前的悲怆……当然,还有片方自己打上的“艺术武侠片”这个标签,时隔多年,张艺谋又一次回归到了艺术片。

但比起形式,更符合“做回自己”这一命题的,应该是男主境州本身。

这是一个从小就被剥夺了“身份”,被迫作为他人“影子”而活着的存在。张艺谋认为,这个人物本身,包涵了他最想表达的东西:“我还是喜欢描写一个平民的挣扎、求生过程。至于最后他是野心家还是拂袖而去,这不重要,有一条很重要,就是他要把命运交到自己手里。替身境州身上那种生存的意志、那种隐忍,我也有一点点这个感觉。”

张艺谋告诉毒眸(ID:youhaoxifilm),他将自己的血肉、灵魂,都放进了境州这个人物里。

把命运交回到自己手里,这是“隐忍”了多年的张艺谋,在70岁到来前的选择:“很多年来,我一直想拍水墨画的电影,一直有这样的冲动,这次终于完成了。”而他完成的,是一个在他心头萦绕了几十年的故事:“我记得印象中,就是三四十年以前看《影子武士》的时候(有拍替身这样一个故事的想法)。”

从结果来看,这样一次冲动可能并不算“理智”,因为无论是水墨风本身,还是文艺片的叙事风格,在当下的市场环境下,都不会是一个观众和市场喜欢的类型。张艺谋也明白这点,所以在被问到对于票房预期时,他就坦言,现在影片的票房“一弄几十亿”,坦率来说拼不过,所以他只求不赔就行。

张艺谋一直想拍水墨画的电影

“我要是在工厂,早就退休了。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能养家糊口,把爱好和工作合为一体很难的。我就是只争朝夕,抓紧时间干。”

张艺谋在《影》上的这些变化,令张昭感触颇深:“当年张艺谋第一次去威尼斯时,还在一个纯粹地做电影的阶段;后来中国产业化后,他也开始做商业电影;到如今拍《影》,可以说又重新做回去了,又回到那个纯粹的阶段了。”

不再是时代主角的张艺谋,终于做回了自己的主角。

“这算是一种轮回吧”。张昭向毒眸感慨。

本文系作者 毒眸 授权钛媒体发表,并经钛媒体编辑,转载请注明出处、作者和本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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