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伦

在令人躁动的四月，《复仇者联盟4》如期而至，为漫威宇宙的第一个十年奏响终章。作为收官之作，《复联4》完成度极高，不仅赋予每位角色最合适的结局，也向万千影迷提交了一份最好的答卷。

市场的反馈也是积极的。截止目前，《复联4》仅上映3天，国内票房就已经突破20亿，并且取得单日票房最高记录。随着五一假期的到来，这一数字突破30亿甚至更高也指日可待。

11年，22部超级英雄电影，作为后好莱坞时代的新起之秀，漫威以“复联”为戈，凭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好莱坞以及世界电影市场，并成为当下文化工业最具代表性的生产范式。

但阳光之下仍有阴影。一个问题是，尽管坐拥众多影迷和票房记录，但与《星球大战》等众多前辈相比，《复联》仍然很难称得上“伟大”二字。

一

人皆可见的一个事实是，伴随电影制作的工业化水平提高，漫威超级英雄电影的套路化、刻板化痕迹已经异常明显。

而我们疏于关注也很难承认的是，漫威电影正日益成为流水线加工的产品——工具理性层面异常严谨、精致、准确，却在价值理性层面陷入言之无物、内核空洞的怪圈。

倚仗强大的制作能力，漫威始终将重心放在角色塑造以及建立角色与观众的情感联系上。其结果就是，除了相对饱满的角色和精巧的剧情设计之外，现在的漫威宇宙已经难堪大任。

而在这种生产逻辑规训之下，影迷们也日益热衷于发现诸如“盾冬”之类的角色情感线索以及各种“彩蛋”式的小机灵。但在主题方面，影片却鲜有可挖掘之处，其所宣扬的超级英雄精神，也不再能引起观众的深思和共鸣。

詹姆斯·卡梅隆曾经做出这样的评价：“我希望我们能很快对复仇者联盟感到疲倦，并不是说我不喜欢这些电影。只是，除了雄性激素过高、没有家庭的男人们花两个小时拼死冒险顺便摧毁城市之外，还有其他故事可以说。”

类似的指责持续已久，也成为漫威焦虑的源头。毕竟，当体量和影响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势必要追求除了商业利益以外的、更高层次的价值，而这是所有伟大作品能在人类文化与历史长河中延续的共同特性 。

但这一问题显然未得到很好的解决，甚至从后期的《银河护卫队》、《蚁人》开始，漫威宇宙的娱乐化、口水化还有反弹的趋势。

二

与之相比，漫威的前辈《星球大战》的底蕴就要深厚许多。自第一部《星战》上映来的几十年间，有关影片主旨和意涵方面的解读，不仅为影迷们所津津乐道，也成为国内外电影研究的重要文本。

而漫威贡献了“宇宙”概念，并且创造性地利用“IP”进行跨媒介实践，赚的盆满钵溢，甚至在商业模式上反哺了《星战大战》。但它目的是塑造叙事崇拜，想方设法将影迷拉进影院，却放弃了在意蕴上深耕的可能性。

于是，我们就可以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当星战影迷已经在讨论星系文明、正邪观念以及弑父情结时，漫威的影迷还在着迷于《复联4》最后的几下铁锤敲击声到底代表了什么，以及黑寡妇爱的是鹰眼还是绿巨人。

当然，这并不单是漫威的问题。几十年间，整个电影市场的大环境都向娱乐化的方向转变。观众的观影口味被高强度、高刺激性的作品所规训，阈值不断提高。

在此前提下，更爽快的剧情，更先进的特效，更强烈的情感联系，无疑是所有娱乐电影追求的目标。

漫威的成功得益于大环境的转变，当然也险些被大环境反噬。从第一部《钢铁侠》开始，后续的作品都会因其重视特效但剧情僵化而受到批评。

同时，在某种程度上，漫威宇宙所着力宣扬的正义、勇敢精神，也已经成为普世价值观和超级英雄电影的元观念，很难再吸引观众。但除此之外，漫威电影已空无一物。所以，在《复联3》之前，漫威遭遇了一场严重的中年危机。

三

面对剧情僵化带来的受众流失风险，漫威开发了另外的策略。

经过长达数年、十几部影片的运作，观众已经与不同的超级英雄角色绑定，形成情感上的紧密联系。

而漫威利用了这一点，于是自《复联3》开始，角色死亡已经成为了影片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观众而言，这无疑是不可承受之痛，因此也就成了漫威最能刺激观众情感的手段。

我们也就注意到，在《复联3》、《复联4》中，无论影片本身的制作有多精良，特效有多酷炫，反派有多复杂，最牵动人心的却是某个重要角色的死亡。这也是影迷最为关注并且讨论最多的话题，甚至已经达到了异常狂热的地步。至此，漫威电影异化为了哭丧电影。

对于漫威来说，这种手段虽然有断臂之痛，但却行之有效。这进一步被打造成影片的卖点和噱头，吸引无数观众走进影院。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漫威电影越来越害怕剧透。如我们所见，无论是《复联3》还是《复联4》，在电影上映之前，片方都会在社交媒体上举行声势浩大的抵制剧透活动。从片方的角度而言，这是为了保证票房、维护收益。

实际上，这是因为剧透行为将“哪位角色死掉了”这一重要卖点瞬间解构，从而瓦解了漫威手段的有效性。在这个意义上，恐惧剧透显示出漫威电影脆弱无比的命门。

四

作为后好莱坞时代的崛起之秀，漫威模式影响了整个电影生产工业。竞争对手DC也走上效仿漫威的道路，背离了一贯的暗黑画风，从《超蝙》、《海王》开始，DC影片风格日益漫威化，以此试图迎合更多受众，但在口碑、票房却都不算成功。

原因很简单，一方面是失去了自身的独特性，另一方面是DC缺乏漫威那么成熟的制作体系。在漫威设置的赛道上，拿出半成品与之竞争，结果必然是失败的。

这是一条高资本投入同时也高风险的路线。这条路线迫使超级英雄电影的制作更为谨慎克制，从而使制作人中心制得以形成。

由此，超级英雄电影体现出比原好莱坞模式更狭窄的包容性，因为它是比好莱坞更加资金密集型的一条产品线，也就意味着对失败的更小包容。

这也是为什么漫威总裁凯文·费奇一直试图摆脱“爆米花电影”的标签，但却收效甚微。因为从整个公司到每部电影的导演，都在这一模式阴影笼罩之下，都要面临“KPI”考核的压力，无人能为失败担责。

我们或许可以得出这样一个预测：在现有的生产模式和生产体系之下，漫威也好，DC也罢，都已经很难创造出伟大的超级英雄电影。而诺兰的蝙蝠侠三部曲，因其产生在此模式确立之前，可以说是最后的伟大之作。

当然，漫威已经开始进行反省。以《复联3》与《复联4》为代表，漫威宇宙毅然决然地进行重启，这凸显了变革的决心。而由《黑豹》、《惊奇队长》等影片也可以看出，漫威已经在尝试拥抱更深刻的种族和性别议题。但目前来看，转变还非常有限，这注定是一条漫漫长路。

当然，这并不妨碍复联成为其他意义上的“伟大作品”。

在泛娱乐化时代，“伟大”这一形容词的定义也发生了变化。倘若一部电影，在商业上取得奇迹般的成功，又能让世界上亿万人振臂高呼、共喜同悲，如果这还不算”伟大”，显然也有失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