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王阳婚礼后，孟晓骏“我要退股”的声音一遍遍地在成东青的脑海里回响。这夜成东青似睡非睡，仿佛梦见了多年前，Lucy离去时在阳台上哭泣吟诗的王阳，还有在机场渐渐走远的孟晓骏……

在梦中，他似乎重新经历了新梦想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几乎每一个场景都有王阳的风骚帅气和孟晓骏的偏执理性，他就是追赶在他们背后的土鳖，怎么也追不上，他忍不住哭泣，然后是谩骂，甚至是哀求……最终他愤怒地睁开眼，床头的闹钟提醒成东青现在已是上午10点，比往日的起床时间整整晚了4个小时。

成东青起身，痛苦地抱着头，宿醉的报应总是来的那么及时。

这些年已经很少有时间看书的成东青，常常会感慨当年在燕京大学发誓读完800本书是一件多么正确的选择。今天本没有任何心情的他，却迫不及待地穿着拖鞋跑进自己的书房。他知道他在找什么？一本词典，那本孟晓骏送给他的词典。

终于在厚重书架的中间一排，他找到了那本老旧的英文词典。翻开第一页还是那个自恋地刻着“孟晓骏之书，从不外借”的红色图章。成东青还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本书的情景。他翻开书，那张被他错意为鼓励自己的字条还静静的躺在里面。

他看着上面的那句“希望你成为让我嫉妒的人”，突然一种荒诞感涌上心头，他曾经只是想成为孟晓骏一样优秀的人，是孟晓骏和王阳给了他梦想。如今他不指望自己能让他们嫉妒，能不被他们仇恨就不错了。这种反差刺痛了成东青，怎么能不让他不觉得好笑呢？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把那张纸条揉成团，丢到垃圾桶里。可是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将纸条放回字典中，将字典放回书架……

这时一段突兀的手机铃声传来，打破了成东青的思绪。

 

（一）

成东青的那台旧手机发出的旋律是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说到手机，成东青当年还是在王阳的逼迫下用上了大哥大，成东青认为其实也没啥电话上的业务联系，花这钱干嘛？王阳迅速从那数百部好莱坞电影中引经据典地证明给成东青看，为什么追女孩和做生意都需要有派。

在苹果还没有再一次改变世界之前，这款诺基亚8810的手机是王阳送给成东青替换大哥大的礼物，理由是作为中国最大的教育经济体的掌舵人，不能再背着个大哥大，像暴发户。而且王阳送的这款手机因为不能发中文短信的关系，在市面上显得很小众，很精英，正好可以用来衬托成东青教育家的形象。成东青很喜欢这部手机，主要是因为它最大的优点是可以设置快捷呼叫键，不用太费精力去查询别人的电话号码，于是他迅速地把1号键设置成自己老娘、2号键是孟晓骏、3号键是王阳……

成东青发觉电话已经响了好久，于是他很不情愿了接听了电话。

“东青，我是东坡啊，我刚接到晓骏的电话问退伙的事儿，他一会儿过来让我替他转交他的股份购买协议，电话里他说你已经同意买他的股份了，东青，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突然？“电话那头，一个沉稳干练的声音。

成东青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王东坡呢？他是东北人，说着一口还略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当年苏梅在燕京大学的学弟，传说也是当年苏梅的追求者之一，后来眼见苏梅跟了成东青，一伤心就愈加发愤图强，毕业后在国内法律行业打拼，后来又去美国深造工作多年，回国创立了这家名为王东坡律师事务所。当年孟晓骏推荐王东坡的时候，只会对孟晓骏说YES的成东青，虽然内心非常舍不得这笔律师费，但是最终还是同意委托了这家专业机构。不过说实话王东坡真的很靠谱，一来二往大家就都成了朋友。

成东青听到股份购买协议怔了怔，心中暗骂了一句“这孙子来真的”，随机又是一丝凄凉涌上心头。不过，成东青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回复道：”王东坡，这样吧，我待会来找你。“

成东青放下了电话，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93年在危房里教书的时候他没有怕过，95年被公安吊销执照他没有怕过，99年面对要砸新希望的暴徒他也没有怕过……可是这次，他怕了。

 

（二）

李萍昨晚很晚才合眼，因为新郎官回房的时候，嘴角有些肿，进来时还在吐，显然进房前，又喝了不少，他一边抱着李萍，一边不断说着骂成东青和孟晓骏的话。李萍帮他宽衣解带，让他睡下，像哄着一个大孩子……

今天是新婚后第一天，李萍感觉自己起得有些晚了。本打算为王阳做一份丰富的早饭，却发现身旁的王阳早已不在，餐厅里的桌上有王阳做的早饭和一张写着“老婆，我回公司收拾东西，下午我们就去度蜜月，地点你选”的字条。

事实上，就在李萍读字条的同时，王阳正在新希望整理自己的办公用品，他想早点来，再不动声色地走。正如他昨晚说的：“这些年，每天都很累，我是为了你们两个才这么累的。”王阳觉得只有离开，才能让自己解脱。

可是，总有什么拉拽着他，使得他收拾的速度越来越慢。没有新希望以前，他是一件被美国妞抛弃的行李，每天还要靠成东青的接济才能生活，自己吃的第一块美国大爷做的鸡翅居然是成东青这个土鳖请的。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没有新希望以前，他的诗歌没有一个人愿意听，那些从好莱坞电影中学来的情话在现实面前更像是一个个笑话，但是有了新希望他的英文诗歌受到了追捧；因为孟晓骏的指点，他成了新希望的魅力老师，也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真爱……

也许新希望对于王阳有着更多的意义，王阳的青春死于爱情结束的那一天，但是真正的生活却是和新希望牢牢地绑在一起。也许正是成东青、孟晓骏给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王阳反问自己，我还是要走。他就这么想着，加快了速度，很快捡出了一箱东西。他没心思细数自己是不是已经整理完全，他只求快点离开新希望，别让自己被它勾走了魂，让自己后悔，让自己反悔。

王阳抬着一箱东西走向新希望的大门。这时他看到了昨晚打伤自己的那个人，不是孟晓骏是谁？

孟晓骏显然刚刚整理完东西，此时正站在新希望的大门前，凝视了新希望的logo很久很久……

这时他也看到了王阳，一想到昨晚两人发生争斗的情景，不免有点尴尬。

王阳朝他微微一笑。孟晓骏礼貌型地点点头，便装进自己的奥迪车，急驶而去……

 

（三）

中午，没有胃口的成东青早早开车去了国贸CBD，那里是王东坡律师事务所的所在地，刚上写字楼，他又折回来，想在附近找家咖啡厅喝点东西调整一下状态，然后再去见王东坡。

在今天以前他从不相信第六感，可是今天出门时，他的心理莫名地有一种只在青年时代才有的悸动。这种感觉在若干年前他去医院看望苏梅时才有过。这一刻，为什么会？

他走到电梯前，电梯缓缓向下，他突然看到了一张他无比熟悉的冷艳的脸，不，不可能是她。

可是她似乎也认出了自己，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他向下，她往上，身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的生命貌似将永不再交汇，但这一刻却奇妙地相遇在一家律所的楼下，尽管方向是相逆的……

那年苏梅去美国深造法律，后来在美国嫁人的她，一直在美国做律师。几年后，已经为人母的苏梅和自己美国丈夫的婚姻终于走向了尽头，不过事业上独立强大的苏梅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如今她以高级顾问的身份，加盟了王东坡的律师事务所，协助开拓涉外业务。

他们三人选了一家咖啡厅坐下，苏梅给孩子点了一杯橙汁。苏梅变化很大，不像过去那么冷酷，而是有了母性的柔情。成东青怔怔看着她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多想告诉苏梅，他曾经无数次设想与她的重逢，真希望听到她说：“我为你今天的成就感到骄傲。”他心中渴望的居然只是这一份认可，仿佛有了它过去几十年的努力便有了意义……

可是苏梅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在眼前的孩子身上，她看着孩子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暖，那笑容是那么的幸福……原来她的幸福早已与自己无关。

成东青眼眶湿润了，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电话那头苏梅淡淡的对他说：“我们分手吧”，他想起了苏梅对她说，“到底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

这一刻，他似乎懂得，自己今天或是未来取得的一切也与苏梅不再相关。推动自己人生和事业继续前进的动力应该另有他物，纵使现在没有，也要找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他必须自己去寻找。

 

（四）

成东青来到王东坡的办公室，他刚刚结束上一个电话会议。

助理将相关文件交给王东坡，王东坡微笑的看着成东青，他淡定的笑容总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前台小姑娘给一脸颓废的成东青递上了一杯咖啡。坐在会客室舒服的工作椅子上，他才有了片刻放松。

成东青环顾四周，说道：“早知道你这里这么舒服，我就应该常来。不过这灯可以换个节能的。”

王东坡显然对成东青的“节能论”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好继续报以微笑。

成东青告诉张伦，“王阳、孟晓骏要离职了。我算是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感觉了。“

“嗯，早上晓骏来找过我，他说他要去帮沈阳一家英语学校。我提醒他你们之前签订的竞业禁止协议，根据协议他们只要还继续持有新希望的股份，就必须不能离开后再从事这个行业，这种限制直到他们抛售完股票后的两年。你们那么好的兄弟，我都羡慕，何以落到如此地步？！”王东坡感叹道。

“王东坡，你知道吗，93年，我新创的学校在一家废弃的工厂，那天上课停电，我以为这下完了，今晚的课上不成了。可是，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带了手电筒，他们用手电筒的温暖光线射向黑板和我，那时候本看不清未来的我，仿佛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们照亮的不仅仅是黑板，更是我的人生啊，我做的这一件事是对的，我发誓要把这件事情坚持做下去，带给我的学生希望。但是，是谁帮助我走向这样一条道路的呢？不是抛弃我的女朋友，不是我所在的大学，甚至不是我的母亲，是王阳！是孟晓骏！是他们——我的合伙人给了我现在，给了我未来，也给了我触摸阳光的机会。“

王东坡是一个合格地倾听者，他耐心地听着，不发一语。

“晓骏要搞互联网，我说YES，因为对新希望有利，我没问题；王阳工作时往往玩世不恭，我说yes,因为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我没问题；新希望的某位老师每次通过羞辱我的方式来搞培训，我说yes，因为能让学生开心，能让他们记住所学的知识，我没问题。可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上市？不上市我们办不了教育？不上市我们每年的分红就会少了？我也不是绝对否认上市，但现在不是上市的时机啊，整个资本市场的低迷你比我还清楚，我们不能让新希望踏入迷雾中，我要对所有新希望的员工和学员负责，可为什么晓骏就是想不明白呢？除了上市，我什么都可以为他们做。”成东青越说越激动。

“我不会买他们的股份！不是因为贵，是因为他们应该得到更多。王东坡，我需要你帮助我，请你对他们说，新希望不能没有王阳和孟晓骏，我们三架马车是不能分开的，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新希望就可以变得更优秀。也因为这样，我不批准他们离职。“

王东坡太熟悉这三个人的性格了，都是会丢狠话，但却彼此关心的朋友，这一点他非常清楚。竞业禁止协议就是当年王阳、孟晓骏自己给自己加的，极为严苛，简直就是自断后路，说白了就是死也要死在新希望。这是他们三个人给彼此的承诺，新希望也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梦想。

王东坡是解决纠纷的高手，他完全可以在他们之间签过的法律文件里找到各种理由，打乱孟晓骏和王阳的离职计划，甚至是只用这份竞业禁止协议就可以断了孟晓骏加盟他人旗下的想法。但眼下这个案子显然不是靠那些白纸黑字能够解决的，他要保护的不仅仅是当事人的利益，而是大家这份真挚的情谊。

成东青走后，王东坡望着北四环上穿梭的车流，此刻他要做的不是拿起法律的武器，而是如何通过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成东青的心声传递给他们……

 

（五）

这天，燕京大学世纪讲坛里热闹非凡。

舞台上的美女主持声情并茂地说道：”王东坡律师事务所成立至今，平均每年协助近百家创业企业从设立走向发展，他们创办的创业者高峰论坛已经成为我们创业者的节日了，感谢王东坡律师和他的团队。今天很荣幸能作为主持人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庆祝创业者法律课堂成立周年，和大家一起分享创业中的点点滴滴，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今天我们尊贵的嘉宾……“

在嘉宾席上坐着孟晓骏，他是以校友兼成功创业者的身份被王东坡邀请参加这个活动，说实话拿到请柬的时候，他很想拒绝，自己还算成功的创业者么？眼下的自己更像是个失败者。不过由于和王东坡熟悉的关系，他还是来了。

”他真这么说了？“孟晓骏悄悄地在王东坡的耳边问道，冷漠高傲的脸上有着少有的一丝感动。王东坡点了一下头，恪守自己的职业底线，多余的话一字未提。

正当孟晓骏即将追问下去的时候，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是王阳打来的。王阳在电话的那头急切地说道：“EES在美国起诉我们了……“王阳的声音很急促，显然非常着急。

孟晓骏几乎没有迟疑，说道：”别急，去找成东青！“

 

（六）

成东青躲过了蜂拥而至的媒体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几乎是逃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打开电脑，网络上全是新希望被起诉的消息，他实在坐不住了，打开抽屉，拿出手机，几乎是下意识轻轻点击了2号键。可就在拨叫的瞬间，他又犹豫了几秒钟，最终做罢。

这时，他感觉到门口好像有人，是一身休闲打扮的王阳。看来刚刚从蜜月度假地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他走近成东青的办公室，张口略带诙谐地调侃道：”你不是没去过美国吗？“说完就让出了一个身位，在他背后的正是孟晓骏。

成东青非常的激动，仿佛找到了新希望的希望。他克制着自己激动到颤动的声音，几乎语无伦次地问道：”你们，你们还回来？“

王阳和孟晓骏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声说道：”因为有竞业禁止协议，我们能去哪儿啊？！“

”哈哈“几个人爽朗的笑声充满了董事长的办公室。兄弟们抱在一起。

 

（七）

飞机上，孟晓骏拿出一本书递给成东青，说道：“这是东坡送给你的关于知识产权法规的书，他说这本书也许能帮上我们，另外如果搞不定，他会随时飞美国支援我们。”

成东青充满感激地接过这本书。窗外，飞机加速，正以优美的弧线，穿越白云，直冲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