钛媒体注: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显微故事(ID:xianweigushi),作者 | 李不追,编辑 | 木蒙,钛媒体经授权发布。
逃离北上广,已经算不上是个新鲜的提议了,但有多少人真的逃离成功了?
北京很大,大到容纳得下每个人的欲望。
北京也很小,小到隔断间摆了一张床就塞不进行李箱。
本期显微故事的作者是李不追。在她的故事里,这些“中浪”有的为了追随风口,先后加入了行业热门的创业公司,但职业计划赶不上行业变化。有的人只是为了求一个安定,但依然抵不过现实的压力。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在帝都,职业规划赶不上风口变化
今年5月,大学同学小五给我发来一张新租房屋的照片。
那是一栋独居小洋楼的一层,看那样子面积少说100平,座椅板凳、沙发电视捎带整齐仍有空间。
我大惊,“这是发财了?怎么突然租这么宽敞一地儿?”
他嘿嘿一乐,“我离开北京了,回安徽了”。
还没等我往下问,他自己就解释了起来。“我太累了,对北京这些事儿很失望。之前ofo内斗,团队一年换了三个副总监,还经常发不出工资。后来去的那家电子烟公司,也黄了,我是不相信所谓的‘风口’了”。
难怪最近一次见到小五,完全没有以前的帅气形象,啤酒肚,越来越高的发际线,浓重的黑眼圈,头发也油得打柳儿。当时就觉得他状态不好,和四年前完全是两个人。
2016年,小五在小黄车ofo里干运营。那阵子共享单车是创业寒冬里少有的快速融资的企业,也是那一年,ofo拿了滴滴投资人朱啸虎的投资,颇有干出“下一个滴滴”的架势。
这让小五即便996也充满斗志,每天朋友圈分享的都是他们又攻下哪个国家的市场,搞得我们这些同学都暗暗羡慕,看起来他是我们之中最有国际视野的一个人了。
聚会那天晚上,喝醉了的他在中关村大街路都走不直,我们一路搀扶着他回理想国际大厦拿车钥匙。
没想到刚到公司楼下,他就指着楼上那些还在加班而亮着的窗户喊着,“将来我也要在这里开自己的公司!我还要到美国的纳斯达克敲钟!”
我们一群人臊得假装不认识他。其中一个同学,摘了小五工牌假装是ofo员工,独自上楼拿完东西走人。
小五的幻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戴威本身也是学生出生的明星创业者。
2017年初的ofo年会,戴威曾送给一位老员工一辆50万元上下的牧马人。这场年会有3000余人,几乎每个人都拿到了奖励,小五拿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还兴奋地给我们炫耀。
但实在没想到,如今路上不仅再也见不到小黄车,以后在北京可能也见不到小五了。
逃离北京?这太不像我认识的小五了。
他是典型的“凤凰男”, 不懂不信什么所谓职场套路,只知道“既往不咎,纵情向前”。
在ofo的时候,跟着戴威一起意气风发,还给自己定下“三不原则”,即奋斗期间不恋爱,不无用社交,不提早下班。当时他还想,五年内能做到个运营副总监就算不错。
在北京,做五年的个人职业规划,其实是有些天真了。因为你的计划,赶不上行业的变化。
2018年.小五在ofo的第三年,ofo资金链就出问题了。
再加上公司戴威和投资人之间关系僵持,滴滴的高管空降,原来定好的市场推广和运营计划都被搁置,款项也迟迟不下来,公司内部的氛围变得很微妙。
见情况不对,小五就找了个机会辞职了。
小五的偶像是雷军,非常推崇“顺势而为”这句话,他觉得如果只是蒙头苦干,不懂得借势,你很难在大城市混下去。
他认为,戴威借了共享单车和朱啸虎的势,小五也打算博一把,一头扎进了2019年的风口,“电子烟”。
结果这个风口吹了不到一年,电子烟行业就被限制了线上平台销售,所有的线上运营计划都被搁浅。加上国外juul的各种负面新闻满天飞,国内电子烟行业又是裁员、又是倒闭。
小五的公司幸运一点,熬过了去年年底最艰难的时候。但谁也没想到,2020年初会突然爆发疫情,成为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四年前我相信顺势而为、相信天道酬勤,但很多时候你敌不过命”,小五说,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博一把风口,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那个体力再长期996了。
“上个月我加班了两个通宵,就心律不齐了”, 小五说,“斗不过年轻人,每年数百万应届毕业生,哪个不比你有精力?我败了,做中浪就中浪吧,让这些前浪折腾去吧,这算是一种顺势而为”。
隔断间里的北京梦
小五是我朋友群中第一个成功离开北京的人。
对他来说,之前攒下的收入能够让他在老家置办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三十而立,也还有大把的时间让他在老家重头再来一次。更多的是,还没有实现梦想,但依然怀抱着执念的人。
汪慧就是其中之一,她是曾经和我合租一个隔断间的房客。
刚来北京时的我,犹豫到底是考研还是直接找工作,手头没什么钱的时候就租了一个小隔断间。
现在隔断间已经被禁止了,但五年前,这还是个特别抢手的房源,几乎是每个北漂的第一站地儿。因为便宜,所以五湖四海,各种行业的人都可能是你的邻居。
大部分时候,你不会和这些邻居打招呼,各过各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只是暂止落脚在这里,彼此都是生命中的过客。
隔断房还有一个特点,隔音很差,你跟邻居就隔着一扇用力一推就可能倒的木板墙。
有好几个晚上,我看书的时候都会听到有个女声在那边反复念叨,“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你告诉我”之类的销售术语。
有一次,我受不了这个噪音,直接拍隔断板抗议投诉。
没多久,有人敲门,一个长相朴素、眼神干净的姑娘一脸歉意,跟说我“对不起,以后会小声一点”。
一聊,才知道她叫汪慧,河北人,在西直门凯德MALL商场做服装销售。她说,干服装店员只是想先摸清楚门道,以后好自己开一家店。
“我是那种见着陌生人就犯怵的性子,为了卖衣服,我每天上班前都要对着镜子微笑,练习销售术语,跟演员拍戏似的,你得先打动自己,才能感染客户”,汪慧跟我说。
不过不到半年,汪慧就发现服装店里店员的权限很低,店长和她之间的交流也不多,看起来学不到什么东西,辞职去了尾货市场。
当时我笑她,人家北漂都是人往高处走,就她还抛弃大商场,越混越差。
汪慧当时执着认真和我争辩的样子,现在想来格外可爱,她说尾货市场好处是价格低廉,受众更广,品种花样也比较多。她说,开店肯定要从小规模做起,这叫“接地气儿”。
初出茅庐的勇气十分可嘉。
不过,小门店的奇怪规矩很多,入职一周,店长就明确要求她不能吃午饭,平时要负责理货、码货甚至搬货,把女人当男人用。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后来,我放弃考研选择在北京找工作,而她则搬去尾货市场附近。我们同一时间离开了隔断间,但互相留了微信。
后来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直到去年,她忽然给我微信,发了一张挂瓶的照片,“我腰椎间盘突出了,这还能治好吗?”
一问才知道,过去几年,她每两个礼拜就要去库房理一次货,“要把那些套着黑色塑料袋的衣服大包小包的扛起,挪动,放到指定的位置上,需要耗费大量体力,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店里人手少,所以每次理货盘货记录都是她一人。
生病以后,医生建议卧床休息,尤其不能干弯腰的体力活。汪惠本想同店长商量以后自己只卖货,店长坚持不能“徇私枉法”,以害怕对其他同事不公为由拒绝了她。
我问她接下来怎么办,她说想家了,喝完这两周中药,如果没有想明白未来就回家相亲。“怎么过都是过”,她微信里说道。
我马上删掉了刚想发送的那句话,“你还想开店吗?”
躲不过的“35大关”
我本以为,选择离开的只是那些北漂失败的年轻人,但没想到赵小乐这种已经成家立业的“成功人士”,最近也有离开北京的打算。
前同事赵小乐是极少发朋友圈的程序员。上一条朋友圈,还是自己新家的照片,配图文字是“在北京漂了四年,现在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严格来说,他的房子也不算北京的。大概北漂第二年,他就结婚了,跟媳妇儿在燕郊买了套房,两家还各凑了30万首付。
当时燕郊房子大火,据说买房的时候,赵小乐看好一栋,第二天就被人抢走了。
虽然在海淀上班,从燕郊过去来回地铁6个小时,但搬进新房子的喜悦很长一段时间冲淡了他通勤的心酸感。
那段时间我在公司见着他,头发都是凌乱的。
见我嘲笑,他就尴尬地解释,为了保证自己能在六点前登上燕郊开往城内的公交车,他必须每天凌晨五点起床,在五点半之前完成梳洗、穿衣、吃饭。
即便这样,公交车上也人挤人,成为一个固定的“塑胶”模型,有时骨骼错位,有时后背疼痛,有时找不到自己的脚……
“这样奇形怪状的姿势,一坚持就是40分钟,碰上堵车,一个小时不止”,赵小乐说。
我很诧异,为什么不直接在公司附近租房?
这才知道,他孩子最近刚出生,老婆需要照顾,他晚上还得回家带娃。为了省点儿钱,以后在海淀搞套学区房,他是不敢请阿姨,也不敢上班迟到,更不敢随便换工作。
不过这段时间疫情闹的,公司停工很多天,还实行了全员降薪的政策。我特意看了下HR的邮件,赵小乐所在的技术岗也是“重灾区”,调整KPI加上降薪80%。
我不禁为开工以后能不能看到赵小乐感到发愁,甚至幻想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果不其然,开工就没见到赵小乐。微信上一问,他回我,“在面试”。
从要求远程办公开始,赵小乐就在偷偷投简历找下家,结果人家看他马上35岁,就没有下文。一个月就一个面试通知,三个月下来,一次比一次谈的薪水低。
大概是小五跟我说离开北京后的一周,赵小乐给我电话,说“准备走了,离开北京前聚聚”。
那天晚上,赵小乐的状态反而比疫情之前还好。他的头发看起来刚洗过,蓬蓬松松,黑眼圈也淡了很多,“定好要走,反而如释重负了,去哪里都是家,老婆孩子在身边就行”,赵小乐说。
在那次吃饭之前,我常常被赵小乐这样成家立业,但是把自己弄得很狼狈的人,搞得很恐婚。
但那天晚上,还在单身的我反而有点羡慕起他。
回家
对于小五来说,回家就是重新开始,只是舞台不同,在自己最熟悉的、生他养他的再大干一场。
对于汪慧来说,回家或许意味着放弃选择的自由,和现实的彻底投降。
相比之下,赵小乐的北漂生涯反而看起来是有始有终的,至少他在这里曾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生活。他还有得选,还有亲人陪伴。
赵小乐离开时候说,“我依然很爱北京,等孩子长大以后我还会带她来这里看看,爸爸是怎么在这里遇到妈妈,怎么为自己的梦想努力的。”
逃离北上广,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一个被“漂着”的异乡人在脑海里无数次幻想而不敢实现的命题,我身边的这三个朋友都勇敢地去实践了。
一场疫情之后,这些“中浪”选择一起逃离北京。崇尚成功学的人,或许觉得他们是“懦夫”,但硬撑,难道不是对自己更大的残忍吗?(应受访者要求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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