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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昊火了,但那个文艺片时代已经远去了

文艺片男演员们是与中国电影一同成长的一代,他们也见证着电影创作背后的激荡与纠葛。
图片来源@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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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首席人物观,作者丨倪文,编辑丨王明雅

01

秦昊其实有一个和主流和解的过程,当然,那也是他与自己的和解。

2016年,网剧《无证之罪》找到秦昊,邀请他饰演男主“严良”一角,一位风格不羁的警察。“我一看就觉得人物太丰满了,很多电影都没法拍成这样。”

那之前,他已经很久接不到好的电影剧本,一度气到在朋友圈“骂街”。正拍《如懿传》的周迅看到后,过来劝他赶紧拍剧。周迅说,现在哪有好电影可拍,“送我手里的剧本一个个都写得那么傻,怎么演啊”。秦昊决定接下这部剧。

幸运的是,跟年轻班底的合作,也让秦昊找到了久违的、当年学生拍作业的感觉。他大概也没预料到,2020年与《无证之罪》同一班底的二次合作,也就是这部《隐秘的角落》,会让他彻底出圈,被大众认识。

不可否认,在这两部接连出圈的网剧之前,“文艺片演员”,“无冕影帝”一直是外界给予秦昊的标签。而这些标签在九十年代的意义,更为微妙、复杂。

他在中央戏剧学院读表演系的那段时间,也就是2000年前,正是中国第五代导演们叱咤影坛时,张艺谋的《红高粱》《秋菊打官司》和《一个都不能少》,陈凯歌的《霸王别姬》,田壮壮的《蓝风筝》,他们出征各国国际电影节,拿奖拿到手软。

和这些导演合作,是秦昊追求的目标。

他所在的中戏96级明星班,很多人都已经在读书时成名,章子怡拍了张艺谋的《我的父亲母亲》,刘烨拍了《蓝宇》。老师常莉总是叮嘱他们,除非谢晋、陈凯歌、张艺谋或者斯皮尔伯格来找,否则就别演。

秦昊很听话,他和几个男同学干脆剃了个光头,用略显笨拙的方式表现自己不受外界干扰的定力,老老实实在校拍话剧。

毕业之后,他仍在拒绝邀约。毕业第一年,他推掉八部戏,第二年推三部。但他始终没等到第五代导演们抛出的橄榄枝。

直到2004年,秦昊才终于有了不错的机会——第六代导演王小帅的《青红》,此时与他拍摄第一部电影已时隔五年。

如果不是以上帝视角来看的话,即秦昊凭借《青红》饰演的李军一角,获得戛纳电影节最佳男主角提名,那时候,王小帅的这个机会,实在算不上“不错”。

当时,摆在秦昊面前的,还有另一个选择。关锦鹏导演的电视剧《长恨歌》找到他,希望他饰演老克勒,不管是戏份还是酬金都比《青红》多。

秦昊摇摆过,母亲不理解他的犹豫,“拍电视剧呀,小帅拍过啥?什么车?”秦昊很喜欢王小帅《十七岁的单车》那部电影,他愿意在这部小成本文艺片里演一个小角色,上世纪八十年代贵州山区的青年技工李军。

《青红》的基调是厚重、苦涩的,它讲述的是上六十年代,无数家庭从城市搬到西部贫瘠山区支援建设,一代人及其子女动荡波折的人生。电影结束,青红一家搬离贵州,回到上海老家。车窗外,李军作为路人背景,先是站定看看军车,擤擤鼻涕,东张西望,随后又转过身去,看着军车驶离。

这个爱凑热闹、事不关己的小镇青年形象,生动极了。

迄今,回想起第一次去戛纳,秦昊依旧兴奋。“戛纳这个小城就是为了你们这些人准备的。这比所有夜店里玩得最嗨的都要嗨。我当时就在想,我终于牛了。”秦昊说,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自己所从事工作的意义和价值。

02

娄烨很欣赏秦昊“生活中人”的气质,简单来说,他更像平常人。第一次见面,娄烨对秦昊的走路姿态印象很深,“目不斜视,两只手来回软绵绵地晃动,慵懒的少爷范”。

筹备《春风沉醉的夜晚》时,娄烨便自然想到了秦昊。

这时候的娄烨正处于职业生涯相对低谷期,因为《颐和园》那部片子在未通过国家广电总局审查的情况下,违规将其送到戛纳电影节参赛,他被禁止拍片五年,这时候还在禁赛期中。所以,片子注定是无缘在内地上映的。再者,这还是一部聚焦同性恋这一社会边缘人群的作品。

秦昊没有犹豫,能被娄烨赏识,还得到与他合作的机会,很难得。

这份剑走偏锋的气质与勇气,或许是秦昊与第六代导演们更有缘的根源——他们都很不拘泥于“传统”目光下的审视。

只是,于第六代导演们而言,这个标签相当程度上代表的是:对抗体制。

事实上,在他们刚刚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踏足社会的90年代,中国的电影业还处在国家出资统筹拍摄的阶段,所有电影必须在电影厂的体制下完成。

1995年,娄烨电影处女作《周末情人》上映发行。这部关注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在中国城市的生活状态与爱情故事的电影,以昏黄粗粝的质感彰显了九十年代最裸露的真实,始终充斥着湿气的上海,年轻一辈正在时代的洪流中迷失。
图:《周末情人》王志文剧照

图:《周末情人》王志文剧照

电影拍了40多天,剪了两次,审查却经历了漫长的两年——最终,它只被允许在周末的午夜场小规模放映。

体制出身的王小帅,则在同一时间有过被直接封禁的经历。

他的第一部电影作品《冬春的日子》,抛开体制的束缚,由自己独立制片、编剧,外加导演。摄影机是向北影厂借的废机器,拍摄是和几个同学一起相互帮衬着进行,主角没有一个专业演员,娄烨还前来客串了。但就是这样一部电影,被英国BBC选为电影诞生100周年之百部最佳影片之一。

意料之中的,由于绕开体制参加国外电影节,王小帅招致官方的封杀,无奈蛰伏地下。

他将自己的愤懑与反叛表现在了第二部作品中。1996年,在第二部长片《极度寒冷》中,王小帅找来了贾宏声这样的专业演员,饰演一位行为艺术家齐雷。

齐雷的一项行为艺术是在四个节气里表演死亡——冬至水葬,立秋土葬,立春火葬,夏至冰葬。用逆自然变化的形式,反抗传统规则与桎梏。

03

与秦昊一同活跃在上述第六代导演作品里的演员们,一定程度上,是与中国电影市场一同成长的一代,他们也见证着电影创作背后的激荡与纠葛。

他们与第六代导演有一个共同点——处于同一时代且都曾处于边缘,而这一点,并非他们的被动选择。

贾宏声是谈及第六代导演作品时,难以绕开的一位男演员。九十年代中期到2000年,贾宏声先后在第六代导演的电影中四次出场。

他气质独特,身上带有一股迷惘脆弱、易碎忧郁的气息,同时兼具冷漠独立的反叛精神,很贴合第六代导演作品的精神内核。

在娄烨的眼里,贾宏声是美的,自己的第一部影片就必须要找他来演。他们相识于娄烨毕业那一年,那年的某一天,娄烨在中戏宿舍和朋友们聊天,贾宏声进来,借火,离开。经朋友介绍,两人这就认识了。

贾宏声与巩俐、史可、伍宇娟是中戏85级表演系的同学,而他同时也是班级里第一个接戏、第一个还没毕业走红的男演员。后来,娄烨的那部处女作《周末情人》,就是由贾宏声担任了主角。

1996年,贾宏声又出现在了王小帅的第二部长片《极度寒冷》中。
图:《极度寒冷》剧照

图:《极度寒冷》剧照

王宏伟最后一次出现在贾樟柯的电影里,是2013年的《天注定》,戏份并不多。

他和贾樟柯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同学,读大四时,贾樟柯将他“拉”到镜头前,这个喜欢电影,但其实更喜欢制片、策划等幕后工作的文青,第一次触电荧屏。

没想到,这一次,就塑造了一个让无数国人为之触动的小镇青年“小武”,法国电影手册给出盛赞:“《小武》摆脱了中国电影的常规,是标志着中国电影复兴与活力的影片。”

这是贾樟柯早期的现实主义作品。小武是一个小偷,仿佛一个社会秩序的颠覆者。“我好像‘地下’了二十年,从来就没冒出来过。”电影结尾,小武拷在电线杆上,行人纷纷围观,在众人的注视下,影片结束。

2015年,贾樟柯的《山河故人》上映。此时,王宏伟刚暂停自己的纪录片拍摄项目《收麦子的人》。

灵感来自他1995年在火车车窗处见到的壮观场景。正值麦收季节,只见金黄色的麦田一望无际,收割机在麦田中蠕行,依稀看见驾驶舱内有人影儿,是正在作业的农人,他们开着机器从铁路线,从这头驶向那头,除了壮观,还是壮观。

他开始对收麦子的人产生兴趣。

2006年,《三峡好人》获得第63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票房却只有30万元。上一年,国内电影票房收入也只有20亿元。
图:《三峡好人》剧照

图:《三峡好人》剧照

电影业低迷,王宏伟便借了一台摄影机,跟随这群割麦者。从中国南部走向北部,拍摄进行了十年,村民纷争、异地漂泊、被雇主敲诈,这些发生在割麦者身上的荒唐事都被王宏伟记录了下来。2015年,为了避开重复和老旧的画面,他决定暂停拍摄,等待变化发生,再拾起摄影机。

现在的王宏伟,多做些独立电影和纪录片推广的工作,他曾常年工作生活在北京郊外的宋庄,同时策划北京独立电影展、担任表演老师等。

《山河故人》上映三天后,累计票房达到1737万元,这个数字远超贾樟柯过去在国内的电影票房总和,有人想到了曾经贾科长的“御用男演员”王宏伟。王宏伟说,没有因自己未参演而感到遗憾:“他(指贾樟柯,注)感兴趣做的东西现在不见得适合我了,包括《山河故人》,里面就没有适合我的角色。”

04

第六代导演们已经从九十年代活跃至今。

某种程度上说,文艺片本身好似有一种道不明的魔力,你知道它就需要这样的导演来拍,也知道,就是那样的演员来演。贾宏声、王宏伟、秦昊们,他们也的确是这样的味道,或不羁,或执拗,更重要的是,或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平凡气。从他们身上,总能嗅到人性的复杂多样。

张颂文的平凡,于塑造小人物而言,很恰适。

他在拍摄娄烨的电影《春风沉醉的夜晚》时,饰演一个工厂的小老板,他自己设计了一个抽烟的细节,增强角色的烦恼呈现。

后来,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他扮开发区建委主任唐奕杰。身高不太高也不太好看的他,娶了漂亮老婆,婚礼上拍大合照时,唐奕杰不自然地垫垫脚尖,以够上老婆的个头,自卑又怯弱。
图:他的成名来之不易

图:他的成名来之不易

因《隐秘的角落》而大火,他又成为南方水产厂的小老板。原著里,小老板爱和朋友搓麻将,张颂文主动找导演商量,把麻将改成扑克,因为一圈麻将打完要很久,不太符合生意人精明又忙碌的生活习惯。

娄烨曾对张颂文说,“我在拍你的时候,不觉得你怎么样,因为你离镜头太远了。但是剪辑的时候,我发现不管再远,你都在建设自己的角色,所以我想如果跟你合作,你应该会对角色负责。”

他的成名来得不易。

他把2019年4月4日视作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那晚,《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首映,主创们分别走进各个电影厅和媒体、嘉宾互动。惯常透明的张颂文,第一次成为频繁拿起麦克风回答问题的人。

在一个千人场内,许多知名演员和名人也在场,姚晨赞许张颂文的演技,编剧史航也给出反馈,“我第一次知道你,我一边看电影一边搜你是谁,你吓着我了”。

张颂文想哭,但忍住了。

那之前,堪称“戏痴”的他,在最好的青年时代各处打些酱油角色,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提及自己差不多“试了一千次戏”。直到2017年,他41岁,终于得到了《西小河的夏天》这部文艺片的机会,就此走到了荧幕中央,也有了和娄烨的机遇。

他笑:“我身上的故事都是喜剧来的,但其实所有的喜剧,都建立在一些很悲催的事件上。”

05

在王小帅那部《极度寒冷》作品中,齐雷在四个节气里表演死亡,以反抗传统规则与桎梏。只是,讽刺的是,这场死亡实验里,他的“死”并没有瓦解任何的体制,或者打破任何的规律。

七年后,也就是2003年,11月的一天,王小帅接到电影局打来的电话,让他通知娄烨、贾樟柯等导演,一起参加一个会议,官方的态度由“训话”转变为“大家能坐下来谈谈”。

这个月13日,何建军、雎安奇、贾樟柯、娄烨、王小帅、张献民和张亚璇等七人,联合签署了一份提纲,提出了四条关于电影问题的意见,其中有四条与审查相关,其中包括对之前拍摄的作品进行审查和公映,电影审查制度的进程能够对社会公开,未来能够逐步推行电影分级制度,对本土的艺术电影进行政策上的保护等等。

因为该事件的典型性和历史意义,被称为“独立电影七君子上书”。

同年,广电总局发布四条电影审查、立项、发行等方面的暂行规定,允许外资进入中国电影制片领域,中国电影开始走产业化之路,第六代导演开始从地下走向地上。

桎梏固在,好在桎梏中有前行的曙光,这是第六代导演们对破晓的期待。

于活跃在第六代导演们文艺作品中的演员们,这个期待,是秦昊式的“与自身和解”。

很长时间内,秦昊背向了主流。他享受一年只接一部戏的节奏,只拍自己喜欢的电影。连续三次因为文艺片提名戛纳影帝,也从未得到主流和大众更多关注。

要知道,《春风沉醉的夜晚》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是秦昊第二次来到戛纳,并获得最佳男演员的提名。最后,他仅以一票之差落败。

而在这部电影之后,秦昊其实推掉了大量的商业电影、电视邀约,这其中包括捧红了包括刘诗诗、林更新在内的一众主演的《步步惊心》。

2019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秦昊谈到自己对演员身份的新的理解。“演员的本质就是演员,就是把角色演绎到让大家相信、喜欢和认可,而不受要当一个文艺片演员,还是商业片演员。”

同年,他相继接下古装偶像剧《锦绣南歌》和悬疑题材网剧《隐秘的角落》两部作品,

不再是那个中戏校园里的剃光头的“愣头青”,固执地等待张艺谋和斯皮尔伯格找来,而是那个演好一个角色的成熟男演员,秦昊。

2014年,《推拿》上映时,娄烨说,“我没有商业电影和非商业电影的概念,我觉得我之前的片子也能卖出去啊,只是卖得范围比较小而已”。他与秦昊也互相调侃,御用不御用什么的,还不是“因为片酬便宜”。

很难去定义这种转变是否是“通透”或“入世”。

在影视产业商业化和流量化大行其道的今天,以票房论成败的现在,挣脱文艺本身的桎梏,跳进大众化的洪流里,谁能否认,也有一股破茧的勇气呢。

部分参考资料:

1.《秦昊:爬山吗?我当导游》,江宇琦,毒眸

2.《特写 | 王宏伟 小武之下,麦田之上》,黄剑,南方人物周刊

3.《娄烨如此偏爱秦昊,可他却不想去看<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李妍、郭延冰,新京报

4.《时代的大浪拍起“文艺片男神”,一些留在了岸边,一些回到了浪里》,马丁,一起拍电影

5.《王小帅「闯入他乡的人」》,一席

6.《娄烨文艺往事,1989~2019》,sunny,单向街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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