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半佛仙人

01

“谢谢你玩我的游戏。”在电影《头号玩家》最后，即将离去的超级制作人哈利迪对主角如此说道。​

如果现实中只能有一个中国游戏制作人说出这句话，那这个人一定是徐昌隆。

二十年前，一款名叫《武林群侠传》的游戏夺下中国年度最佳游戏，游戏中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度融合至今仍能作为国产游戏的标杆。

在这款游戏中，武功并不是绝对的力量，琴、棋、书、画、茶、酒、花都是游戏中的重要元素，有些知识够不够，甚至会影响到你能不能通关。

世界从来没有唯一的解法，这是【道】的真意。

靠这款游戏，河洛工作室达到了名声顶端，但随后迎来的就是国产单机游戏的大低谷，无数单机游戏工作室被迫解散，一个又一个曾代表时代的游戏团队散落天涯。

徐昌隆是河洛工作室的主创，也被这一个大低谷打入谷底，勉强挣扎了一番后，黯然离开河洛工作室，跑去做网游。

十年后，突发兴致的徐昌隆用搜索引擎搜索了“武林群侠传”几个字，在台湾，这已经是一个无人探讨的游戏，但他惊讶的发现，在大陆，这款游戏还有一个据点，那就是《武林群侠传》的贴吧。

进入贴吧后，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面前是一片依旧繁荣的土地，有精细到每一个回合每一个细节的“茶版攻略”，有专门为了解决游戏中几个难度过高的小游戏开发的辅助工具，有为游戏中每一个角色书写的同人小说，还有一群程序员正在尝试将这款已经过时十年的老游戏解包开源，只为了把这个未完的游戏继续下去。

他们是极客，他们是文触，他们是PS高手，他们是一群，游戏玩家。

他们都爱着这款游戏。

中年男人徐昌隆泪湿衣襟，他发了一个帖子：“我是武林群侠传作者徐昌隆，很高兴认识大家。”

然后惨遭群嘲。

你是徐昌隆，那我们都是超级英雄，这里不是贴吧，这里是复仇者联盟。

但这些嘲讽当然没有破坏他的心情，他放出了自证身份的证据，瞬间引爆了整个贴吧。

这些还在枯守的玩家，早已经放弃了续作的幻想，早已经放弃了玩到完整游戏的愿望，早已经不认为还会有一个当年的制作者会惦念着这款古老的游戏，他们聚集在这里，只不过像是一群守墓人，在追忆着冢中美人的倾国绝色。

当他们发现自己每一次通关时，结局动画中第一个出现的那个名字，那个游戏核心设计师“徐昌隆”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疯狂了。

玩家们向徐昌隆询问，询问游戏中残缺的剧情，询问不能完工的设计，询问那些早已经消散在时光中的宏伟计划。

他们感谢他，感谢他创造了这样一款游戏，感谢他带给他们一段美好的回忆，感谢他愿意为他们的枯守点上一点点希望。

我相信，在那一刻，徐昌隆一定会想：

“谢谢你们，玩我的游戏！”

02

二十几年前，90年代，许多人都已经淡忘了那个时代，在年轻人的印象里，那是一个遥远的模糊概念。很少有人能够记得，那个时代的中国游戏，曾经不弱于人。

那个年代的国外，电子游戏正处于高速发展期，《超级玛丽》、《塞尔达》、《最终幻想》、《街头霸王》、《命令与征服》、《魔兽争霸》，一个又一个日后如雷贯耳的超级IP被创造出来。

而对当时刚刚对外开放的中国来说，“游戏”尚且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学校对门的“游戏厅”和“小霸王学习机”就是中国大陆对电子游戏最早的记忆。

那时的中国孩子，看的是英文，听的是日语，但游戏的热情已经生根发芽。

1994年，索尼的PS游戏机发售，瞬间掀翻了整个游戏机市场的格局。索尼十分看好当时尚且如同一张白纸的中国市场，毕竟全世界都在玩游戏机，你中国人怎么能不玩呢？

为了打入中国市场，索尼开发了一些全中文界面和全中文配音的主机游戏，比如PS上的《射雕英雄传》和PS2上的《真三国无双2》。

然后是2000年的游戏机销售禁令，索尼彻底放弃中国大陆市场，从《真三国无双3》开始，以三国为题材的《真三国无双》系列连续15年无中文配音。

而PS系列游戏机在漫长的时间里，也只能生存在中国的地下世界，“索尼厅”区别于游戏厅，成为一个饱含中国特色年代感的特殊名词。

“游戏主机”这个在世界游戏史上举足轻重的存在成了中国游戏史中的一段空白，没有本土的主机游戏，更不可能有本土的游戏主机。

当时游戏的发展原点在台湾省。

台湾省当时在电子游戏的路上走的比大陆快上一步，当时有一家名叫智冠科技的公司，最早代理各种国外游戏进入台湾。

到1988年，有一家大宇科技成立，他们两个就是中国单机游戏的起点。

03

智冠一开始代理国外游戏，赚的盆满钵满，自然就动了自主开发的心思，因为当时金庸小说非常火，它们率先搞起了IP联动，从金老爷子手中买下版权，开发同名单机游戏，但是因为大家都没有经验，做出来的游戏并不好玩。与此同时，大宇科技招到了一个鬼才，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他叫姚壮宪。

后来他有一个绰号，叫姚仙。

姚壮宪在上课的时候将欧美流行的桌游大富翁改编成了一款电脑游戏，并将这款游戏卖给了大宇，这款游戏出乎意料的卖爆了，大宇意识到自己捡到了宝，当即和姚壮宪签约，将他收入旗下。

这个果断的决策带来了大宇的辉煌时代。

姚壮宪正式入职大宇后便开始筹划一个名为《仙剑奇侠传》的RPG项目，大宇高层对姚壮宪给予了充分的信任，而姚壮宪也回报了这份信任。

据说做这款游戏的时候，姚壮宪单恋失败，因此产生了一种报复社会，想让大家都认识到“谈恋爱没有好下场”的想法，为此他做出了一个在当时堪称石破天惊的悲剧结局。

而这个悲剧结局在当时带给了无数玩家深深的心灵冲击。

时至今日我们回顾初代《仙剑奇侠传》的剧情设定依然令人惊叹：迟钝男主角、人外娘、傲娇大小姐、小恶魔萝莉、修罗场……在这部1994年的国产游戏中，几乎囊括了现代二次元的大部分要素。

这些剧情元素和它的画风、系统，完全可以和当时日本一线的RPG，如《最终幻想》系列一争长短。

这种过硬的素质让它成为中文RPG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仅仅一个月便销售超过十万套。

巨大的销量为大宇带来了巨大的利润，也鼓励了当时尚且徘徊不敢前进的游戏制作人。

04

1995年，海峡两岸的游戏事业都开始走上快车道：在台湾，大宇靠仙剑奇侠传一鸣惊人；智冠成立河洛工作室，正在憋一个大招；

宇峻奥汀挂牌成立，在思考怎么做一个中国风的游戏；

在广东，金山成立西山居工作室，进入电子游戏市场；

在北京，一个智冠离职员工决定建立自己的游戏制作公司，目标软件。

我们站在今天回顾，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一群让时代只能在他们背后吃土的梦想家，在一穷二白的大地上展开了自己的理想图景。

徐昌隆这一年成为河洛工作室的负责人，开始研发一款名叫《金庸群侠传》的游戏。

在当时的国际上，日式RPG具有绝对的统治级优势，许多游戏制作人都是玩着日式RPG成长起来的，他们做出的RPG，也带有日式RPG的一贯风格：线性剧情、注重演出、角色培养路径固定、局部探索、箱庭设计……

而当时的徐昌隆却走了一条极其特殊的路：沙盒。

时至今日，高自由度的美式RPG已经成了一种流行，连以“一本道”出名的日式RPG都要开始学着做开放世界。

但在1995年，美式RPG正因为DND的版权问题陷入了“黑暗年代”，美国游戏制作者正在复杂的设定本和RP跑团中艰难探索，后来大名鼎鼎的高自由度神作《博德之门》尚且需要三年才能推出，第一代《辐射》也要两年才会上线。

就在这样一个全世界都还不知道何为开放世界的时代，在东方，徐昌隆竟然开始着手制造了一款开放世界沙盒游戏。

在《金庸群侠传》中，已经拥有了现代美式RPG所拥有的的一切要素：随机设定初始属性，通过修炼不同武功进行的角色培养，一条主线有善恶两种完成方式的抉择，可以自由选择什么时机去触发哪一段剧情的自由度，还有低级可能误入高等级区被吊打的悲催。

而这一切，在1996年，在二十四年前我们便全部拥有。

如果没有后来的大断层，这些天才，这些先行者，将会把中文游戏带到什么方向？这只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但我真的希望这是真的。

05

在姚壮宪带领“狂徒小组”把仙剑奇侠传推上高峰的同时，大宇内部还有另一个小组在默默憋大招，那就是DOMO和他们的《轩辕剑》系列。《轩辕剑》系列的起点很低，只是为了蹭一下当时大热电影《倩女幽魂》的热度做出来的神怪武侠RPG，游戏做了两代都乏善可陈，到二代外传《枫之舞》，总算有了一些深度，并且基本构造了未来的轩辕剑系列世界观，但刚好踢到了同门师弟《仙剑奇侠传》，险些把自己踢死。

这次失败让DOMO打通了任督二脉，经过几年的打磨，他们在1999年推出了轩辕剑系列的第四作：《轩辕剑三：云和山的彼端》。

严格来说，这款作品推出时，中文RPG已经开始显现颓势，但对当时的中国来说，这无疑是一部气势恢宏的史诗大作。

故事从威尼斯开始，主角赛特为了寻求“战争不败之法”一路向东，跨越地中海，穿越中东，进入西域，来到鼎盛时期的大唐，亲眼见证安史之乱的发生，最后将东方的“王道”带回欧洲。

它以一种包罗万象的野心，讲述了一个只属于中国，只有中国人看得懂，能欣赏的大作。

毫不客气的说，这款游戏在当时的地球上属于绝无仅有的珍品，在对文化和历史的展现上，它可以与光荣的《大航海时代》系列持平，在剧情人文的深度上，他可以和《最终幻想》系列掰手腕，水墨风格的画面更建立了一种独一无二的美学特征，在3D化后，轩辕剑迅速失去了这种美学韵味。

这款游戏用一种具有盛世帝王气象的心胸在向世人宣告：这，就是中国。

然而这款游戏却已经展示出国产单机游戏的内力虚浮，根据游戏制作人的说法，游戏原本还有后半段，赛特一路来到大唐，还要一路走回去。

但因为工期和资金的问题，这款游戏的结尾得到了虎头蛇尾的称呼，而烂尾，也就此成为了不少国产游戏的保留曲目。

06

当时，内地的游戏开发也是一样大踏步推进。金山的西山居，至今仍是大名鼎鼎的游戏公司，许多人都知道他们的《剑侠情缘》系列，在1997年，《暗黑破坏神》刚刚发布一年后，西山居就十分迅捷的跟上了ARPG这个影响深远的游戏类型。

当然，对《剑侠情缘》这个IP，后来的人更清楚的是《剑侠情缘网络版三》，这时的西山居已经转型网游很久，也很久很久没有推出新的单机游戏，这种转型为他们带来了延续至今的名声和生命。

但我今天想说的并不是《剑侠情缘》这个IP，而是一款几乎毫无知名度的游戏：《天王》。

2000年，西山居从美国LtthTech公司买来号称领导跨越世纪的3D引擎工具之一的LithTech engine，开始开发《天王》。

在当时的世界，3D游戏是一个正在崛起的新鲜玩意儿，有一些作品，但大家都在摸索，当时市面上大部分3D游戏都是元素相对简单的FPS游戏。

3D，ACT，在当时近乎于天方夜谭。

但西山居竟然就这样，以中国薄弱的游戏工业基础，投身到一个世界最前沿的游戏类型的研发中心。

2002年，《天王发售》，这款游戏已经拥有了3D ACT游戏所需要拥有的大部分要素：自由组合的连招、打小怪收集经验解锁技能、强化角色的培养模式、优秀的打击感和即时格斗策略性，强设计感的地图探索元素。

很难想象，在2002年的中国竟然存在这样一款游戏，世界ACT游戏的爸爸级IP《鬼泣》仅仅比他早一年。

但，我是怎样玩到这款游戏的呢？

买《新剑侠情缘》盗版盘，附送的。

甚至于，我都不知道那个是盗版盘。

在中国游戏的发展史上，中国游戏制作者从未得到过相应的尊重，早期的盗版问题几乎逼死了绝大多数游戏制作者，而2002年开始逐步兴起的网游，更成了压垮游戏制作人心态的最后一根稻草。

《石器时代》一天的利润，胜过单机游戏一年的利润，一张来吉卡3元钱，一张盗版盘也就3元钱。

《天王》这款游戏做到接近成型的时候，西山居的管理层意识到即使将它做出来也已经是无用功，与其做这样一款游戏喂肥盗版商，不如迅速将旗下的剑侠情缘这个IP网络化。

不久，《天王》草草收尾，一个原本有可能具有国际水平的游戏，落得个高开低走的结局，最后泯然众人，不为后世所知。

07

但是，在动作游戏这方面，中国还有一款游戏，可以称之为毋庸置疑的神作，那就是《流星蝴蝶剑》。

昱泉国际是中国最早进入3D游戏领域的公司，他们一手开发了自己的3D引擎Lizard，技术实力非常突出。

但是因为编剧不行，前期的几个游戏都很扑街，后来只能学习智冠的经验，靠蹭武侠小说的热度来生存，在蹭了《笑傲江湖》、《神雕侠侣》、《风云》的热度之后，她们盯上了古龙的IP《流星蝴蝶剑》。

按照昱泉国际之前的做法，“用最无聊的系统，还原最原著的剧情”，就能保本赚钱。

而制作人蔡浚松却决定要在《流星蝴蝶剑》上做出一个突破。

当然可能古龙的剧情确实不好还原，古龙的很多东西我怀疑他自己写都没法写出一样的来。

令很多人都惊奇的是，《流星蝴蝶剑》这样一个系统复杂的超级3D ACT 格斗游戏，竟然是在六个月内做出来的，996都不足以概括制作组当时的辛苦。

这款游戏初版中便拥有9种武器，后来追加到12种，每种武器都有复杂的出招表和连招系统，堪比当时的格斗游戏拳皇。

一直到PS4时代，3D格斗都是格斗游戏界的一个难题，《龙珠》系列尝试过多次的3D环境格斗让一些空间感弱的小伙伴头晕目眩，而流星蝴蝶剑早在2002年就已经提出了一整套解决方案，包括锁定、打点、地图设计、连招策略，几乎方方面面都考虑在其中。

更厉害的是，在那个年代，昱泉国际就已经开始采用动作捕捉技术，很多国内游戏厂商十年后都没有这方面的技术积累。

但是这样一款游戏上线后却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回报，ADSL时代的网速难以承受官方战网的延迟，网吧对战成了主流，官方数次更改收费模式，不但没有让收入增加，还激起了正版玩家的恶感。

后来官方彻底放弃在《流星蝴蝶剑》上赚钱，《流星蝴蝶剑》玩家涌入浩方，在浩方的“彩虹六号”房间里开战局对决。那时常有人在战局里探讨操作，拜师收徒，如同真的江湖。

后来《流星蝴蝶剑》去了E3展，被微软看中，送上了主机，但因为文化隔阂，成绩惨淡，默默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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