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因为疫情我们彻底被卡在了柏林。我作为一个“异乡人”,瞬间踩空在陌生的环境中。病毒四处蔓延,我无法工作,居无定所,不知何日能回国,打开电视就是疫情和国际关系紧张…
起初的日子,媒体又爆出亚洲人在国外被歧视。实话说,我出门当然会紧张,家人朋友也让我外出多注意,但我不喜欢这种状态,我反而更渴望交流。
于是,我开始了“柏林人”项目。找遇到的人聊柏林,聊他们的故事。
“我是Myao ,在北京出生,生活在柏林11年了”
我是Myao ,在北京出生,生活在柏林11年了。现在是自由职业服装设计师。
22岁之前,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北京。我一直都是按部就班长大的,作为一个北京孩子,我们有很多优先权,生活不用太努力,唯一需要努力的就是考试。但到了高考的时候,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那会所有人都告诉我,高考是决定未来人生唯一的机会,然而我并不知道我想要怎样的人生。”
在应试教育系统里长大。对我来说,即便对此抵触,为了考试而学习却也从来不是难事。然而抽象的试题没能让我建立起与世界的连接,高考所带来的心理冲击不仅仅来自于面对竞争的压力,而是对于未来的迷茫。面对大学专业选择,我第一次意识到,一直以来都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直到听说有同学报考了服装设计专业,我才受到了启发,因为自己从小也一直对服装感兴趣,便去和父母提议。“从重点高中毕业你应该去追求更高的,而不是去学裁缝。”我得到的是这样的答复。
之后我按照父母的指示,报考了日耳曼文学专业。当时以北京考生第一名考进了二外,但是考进去了我根本不想学。大学第四年的某天我对父母说:“我从小到大,都是按照你们期望的一步步走过来的,我已经履行了义务。现在就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我想去柏林。”
2009年末,我独自一人搬到柏林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从此用另一种语言生活,学习,思考。在柏林艺术大学(Universität der Künste Berlin) 读了服装设计的本科及硕士,毕业后在本地品牌工作后又辞职,转成自由职业服装设计师。
我从一个来自北京的女孩逐渐变成了柏林混合文化群体中的一员。
“我觉得我是在柏林‘成长’的”
我搬到柏林时,虽然已经22岁,但是在北京的时候,对社会相对脱节,除了短暂的实习没有工作过,朋友也都是背景相似的同龄人。从在柏林生活开始,我才真正开始接触社会,开始长大,在另一个文化社会体系里,开启了建立属于自己的价值观,审美,生活方式以及自我表达的过程。
柏林是一个多元化的城市,“德国的”只是它的一部分。这里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生长背景的人。这些在柏林生活的外国人和德国人一起又创造了“本地的”文化。
德国的这座城市给予了我空间,让我得到了“德国的”和“本地的”以及还处于”刚来“阶段的人们身上所承载的人文映射,由此不断进行自我反射,在过去的11年里,不断更新自己。它们让我看到并去面对我用来定义“自己”背后的东西是什么,去接受,去改变,去分享。
我不是在做因外界压力和准则而决定的“应该成为”的自己,不是被安排,被控制的自己,而是被给予的自己。这个城市给予了“我”,能让“我”和其他在这里生活的人一起去创造它。我们成为了承载这个城市文化的一部分。
在创造和被创造的交替循环中,我拥有了归属感。
“这里的框架感很模糊,连性别都很模糊”
柏林是个很松散的城市,外面的人把这个称作自由。的确与许多其他大城市相比,在柏林社会制约感很轻,框架感很模糊。人可以随心所欲,没有因为一个规定的存在而必须按此行事,规定和框架的制约是自己按照需求去决定的,也可以不断地去改变它。
与其用“模糊”来形容,也许“流质的”更确切。性别是流质的,年龄也是流质的。柏林有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一个“因为你是男人或女人到了什么年龄应该怎样生活”的准则,你也可以很清楚的表明你不想以性别被定义(Nonbinary)。
*Nonbinary :指“非二元性别的”,也被广泛称作Genderqueer(性别酷儿),用来指称那些超越传统意义上对男性或女性的二元划分、不单纯属于男性或女性的自我性别认同。
“我转头看了看身边坐着的流浪汉,发现自己比他脏”
从小在大城市里长大,觉得自己和自然环境很有隔阂。
来柏林居住后,我觉得大多数人都跟自然很亲近,这种亲近,不是只跟树木花草表面上的亲近,是意识里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的亲近感。
前一阵的某个周末,我跟朋友们坐了夜里最后一班火车到郊区参加自发的Rave(锐舞),一行人在一片漆黑中找到一片森林,在林子里跳了一夜舞。直到太阳升起来,我们才发现大家被激起的尘土“覆盖”了,所有人的脸都是黑的。躺在地上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浑身都是泥,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和朋友还有他三岁的孩子去公园玩,孩子玩得满脸脏,我就要马上给他擦,我朋友却说,不就是脏点,不用擦。
在这一刻,我突然有种幸福感,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开了,那个隔阂也好像不在了。“我们看起来都像刚打完仗回来的。”当从火车站走出来再次站在城市的大街上时,同行的朋友看着我说。一群人互相道别后我一个人走到车站坐下等公共汽车,我转头看了看身边坐着的流浪汉,发现自己比他脏。
*RAVE 锐舞:英文Rave原为一群人聚众热闹之意。后来它代表着在Disc-Jockey(DJ)打碟号召之下,打扮入时的年轻人,沉醉于DJ播放的新派跳舞音乐中,通宵达旦,热烈起舞。
我和Myao聊到此时,
突然走过来了一个穿着女装的大爷。
她/他开始和我们说话 ...
丹尼斯的插曲
“我可以要点水吗?我家还有最后500米。”
我们分了她/他半瓶,她/他就坐下了。
“ 我是丹尼斯,我66岁,我是一个工程师,我今天说了150000个词,我很累,我现在得歇一会再接着走。”
“我要冷静,我要学习。我不是36,46,56。我66了,我应该行为举止像一个66岁的女士...”
她/他开始翻起自己的手拎草包。
不断的向外掏东西,边掏边问我。
“你要耳机吗?”
“你想要这支口红吗?疫情期间是不是送人用过的口红不太好?”
“你喜欢这个墨镜吗?我很便宜买的,但挺好看的。我没什么可以回送的。谢谢你的水。”
丹尼斯歇好了走了,我给她/他留了张影,我们继续听Myao说。
“在柏林,你想活成什么样都可以”
刚才那个人是流浪汉么?他/她精神正常吗?
这个界线很难判断。即使如此,他/她还是可以被社会接受,可以到处行走,可以生活下去。
你没有家,也可以有地方领衣服,领饭,或者领政府救济(Hartz IV)。
在这里,你想活成什么样都可以。有人听说这里无比自由就搬了过来,或是因为一个周末Berghain(柏林一家超人气夜店)的经历再也不想离开。但当脱离了外界的制约之后,如果只是随波逐流,人也会散,会彷徨。
这个城市不会教你往哪里走,但是它可以给你时间和空间,让你去明白,你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我对未来没有规划。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会停留多久 ——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但是我学会了打开自己,去面对未知。(终)
*Hartz IV德国的失业保障救济金:是针对失业人员的这一种基本社会保障福利。申请者满足条件便可以申请。救济金按个人情况分发相应数量。从250欧元到432欧元不等。例如:0-5岁儿童250欧元/月,6-13岁,儿童308欧元/月,单身432欧元/月...
除了每月发放的救助金,住房和暖气的费用也会由救助机构承担,一般是根据当地的具体情况来核定住房以及暖气费用。除了基本的救助金,房屋以及暖气费用外还有针对单亲家庭,残疾人士和孕妇等人群的附加救助等...
Myao的推荐|柏林玩耍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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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空间/文化娱乐
https://traumabarundkino.de/
Heidestraße 50, 10557 Berlin
2MONOM
(声音)实验艺术空间
https://www.monomsound.com/
Nalepastraße 18, 12459 Berlin
3随机认识的朋友(的朋友)/陌生人随机带你去的地方
【钛媒体作者介绍:冯昱,公众号:冯昱摄影工作室 新浪微博@摄影师冯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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