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也是来问我们挣多少钱的？”人人影视的负责人梁良不耐烦地说。最近，他正为某网站的一篇报道烦恼不已，该文称字幕组收入已经过百万。“显然，这种猜测只能说明你们无法理解不赚钱的话，我们为什么还在做这个。”

9月，美剧已经进入发片高峰期，字幕组们又要开始忙碌了。这群并没有实体办公室的团队，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规则：成员们按照约定时间各自上网，等着第一时间的片源发布，然后用最快的时间将片源“搬运”到国内，在网络上统筹并且分工合作。有人翻译，有人调整时间轴，再通过校对和压制，3个小时左右，字幕就会被免费上传到网上。这些人沉溺于自己的成果，而他们的作品也的确专业又好看。以至于TLF、伊甸园、人人影视等已经成了人们观看美剧时不可或缺的品牌字幕。

他们这些“非正规部队”远比传统的字幕制作更有效率。一般来说，国内引进的一部国外影片，从引进到翻译，各个环节都要经过主管部门的审查。随片子而来的，通常会有一个TXT文档，里面是影片的台词，有时是翻译好的，有时是需要翻译的。由于审查的流程和对翻译台词“正规严谨”的要求，等最终通过字幕机将译好的台词和影片、声音做好三项合成，往往需要几天甚至一周的时间。在这个网络时代里，这意味着片子肯定已经不是刚出炉的“鲜货”了。

很多人记住了字幕组刚刚浮出水面的那个时代。从2004年开始，伴随着《24小时》、《CSI》、《LOST》、《越狱》等美剧的风行，字幕组也开始成为了一个时代名词。有了他们，美剧迷们才能几乎以与美国同步的时间（仅仅相差几小时）看到精彩的剧集。当然，更客观地说：字幕组的“义务工作”也恰恰是这些美国电视剧能够在互联网上真正流行起来的基础。

从开始被人关注，到成长的四五年，字幕组也随着各种变化而调整自己的生态。早先的字幕组核心──管理员基本都是网管，或者是有钱的白领，他们单纯为了一种热爱，租用一个服务器做字幕组。随着热情的淡去，第一批字幕组大部分都关闭了──“主要是很多字幕组管理员结婚了，老婆管得紧，根本没机会偷钱出来搞这些义务劳动 。”梁良双手一摊，这样坦言。

在字幕组出现的几年间，网络已经深刻地改变了这个社会。其中一点就是，在互联网上不管搞点儿什么能吸引注意力的东西都可以被称作“模式创新”，然后被赋予巨大的商业潜力光环。无可避免地正在越来越庞大的观影需求，以及越来越便捷的影片获取通道，让字幕组完全具备吸引注意力的条件，于是很多人都相信字幕从一种兴趣变成一种生意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事实却并非如此。

无可奈何

倘若你去问一个在字幕组工作的人：“你的收入是多少？”他们的答案和几年前仍然如出一辙：“零！”很多人都会觉得难以相信，在中国“不图名利谁早起”的主流文化中，一个以兴趣为依托的产业怎么可能持久？！

和前几年出来闯名声不同的是，字幕组的圈子已经在自身的价值中形成了一定的层级。在最活跃的豆瓣网上，美剧小组里的粉丝们早就给各个字幕组定了性：“美剧最著名的站点当然要属TLF和伊甸园了，出美剧字幕质量是出了名的好,片源全速度快。”“人人影视会翻译很多小众剧集，而且提供字幕下载，一般都是双语的，这对学习英语很是有用。”“风软曾经很辉煌，现在没落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算强。” “YYCaf发布韩剧没的说。”但这些网友们口口相传的口碑，或许就是那些“大字幕组”收获的唯一价值。

“做字幕交流学习在我国的规定上是允许的，但以此来盈利是违法的。”所有的字幕组对此都显得无可奈何。实际上，先不说赚钱的问题，由于版权、政策等原因，字幕组的半地下状态短期内都不可能得到解决，“谁冒头谁就有可能死掉。”绝大部分字幕组的组织者都坚决奉行低调原则。

不过，字幕组衍生出产业链条可不在乎这么多，其商业化堪称如火如荼。比如由于很多人不懂如何外挂字幕，结果出现了某些“压制组”──专门搜寻最新的字幕组的字幕，压制成最便捷易下载的RMVB格式影片，然后第一时间上传到视频网站上的组织。这种组织的兴趣可不是成就感，而是现实的金钱，他们依靠压入广告的模式存活着。另外，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视频网站人员表示，该网站为1000次成功视频点击支付4元，而有的“压缩组”可以达到每月几百万的点击量，这样一来，依靠视频网站的流量购买，“压制组”每年也能有几十万元的进账。

至于拿来主义的盗版商则更是无本万利。众多开源的软件使原本简单的格式变得更加清晰：从原始的RM、RMVB，到现在流行的AVI和MKV，一部1080P的高清视频一键即可直接转化为DVD。据说，字幕组的翻译者经常会无意中发现盗版碟里的字幕段落正是一字不差地出自自己之手。而对于之前关于“字幕组和盗版商合作赚钱”的说法，让很多字幕组的管理员非常愤怒：“他们本身就是盗版的，你觉得他们会给我们付钱吗？”

其实，更大的商业价值来源于是这些年来迅速成长的P2P的平台和视频网站平台。据艾瑞咨询统计，2008年，仅土豆、酷6、优酷3家龙头视频网站靠流量创造的广告收入高达1.6亿元。同时，P2P分享平台一样发展迅猛。在电驴的网站上，更新最快的剧集和动漫资源数量已经占总资源的近20%，而迅雷也在庞大网络分享中成功获得3轮融资……不得不说，他们获得商业价值的基础从某种程度上与字幕组的推动紧密相关。

相对而言，字幕组自己的商业模式实在是初级且拿不出手。目前，浏览各大字幕组的主网站不难发现，商业广告和链接无处不在。尽管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但字幕组和字幕组网站毕竟算两个部分。一个字幕组，那些翻译、时间轴、校对的组员是真正的义工，他们在开源共享的蓝图下，没有任何经济回报的贡献能力。各种免费的资源，也使越来越多的人有动力去参与创造。但是字幕组的网站，却存在一定的运营成本，专业的服务器、托管费以及各种相关支出。字幕组也不得不为此寻找一些出路。

人人影视字幕组的负责人梁良为记者算了一笔账：论坛的专业服务器每个月的托管费要1000元，而机器本身是2万元一台。组员自己翻译存片源的服务器是9000元一台，每年的托管费将近2万元，还有一些零件的费用。“两年前，我每月的工资有1500元投入组里，其他会员还经常赞助。”梁良说。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策。在人人影视的官方网站上，挂着一些空闲的广告位，价钱不过1000元一个月，但对这个每日5万独立IP访问、30万PV的网站来说，这样低廉的广告价依然不怎么抢手。

“能有点儿广告平衡投入，已经是很满足的事。真要有盈利，估计也会起内讧的。” 梁良有点儿自嘲地说道。

自得其乐

事实上，这正是字幕组普遍的生存状态。很多字幕组的成员都表示，是互联网的大平台，给予了大众参与的机会。“我们喜欢用优秀的外语能力和热情，将内容变现在网上。”伊甸园的小多说。在美国、法国、意大利等地，同样有一群被称作Fan Sub的字幕爱好者组织。再无奈的处境也无法阻止他们成为网络上最受尊敬的一群人。

某字幕组的负责人告诉记者，所有参与字幕组的人都有两个共性：第一不是冲钱而来，字幕组唯一利益就是拥有所在论坛的U盾和账号，这个东西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最新的剧集，并且拥有论坛较高的权限；第二是有充足的业余时间。这个概念和“众包”一词不谋而合：就是利用大量过剩且分散的天赋和创造力，由一群志同道合又充满激情的人组成网络社区来从事生产。

“众包”这样的一个概念，恰恰出现在“爱好者复兴”的时期，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群价值奉献者？一系列的因素催生了这种充满创造性的活动：各种开源的软件为人们带来了便利和灵感；互联网无孔不入渗透进我们的生活，使每个人拥有同样的信息；那些拥有众多才华和一技之长的人也希望在人才市场之外，寻求一种内心的满足。“这并不奇怪。”曾在动漫字幕组工作过的Cindy说。

如果钱成了关键因素，字幕组的形式是行不通的。据《商业价值》记者了解，几个知名的字幕组都经历过“有人想买”的情况，而且都是“几百万的价码”。“曾经有人认为字幕组能赚钱，因为买不到，就自己砸钱挖人，可惜没到一年就亏了十几万。”伊甸园字幕组的小多透露，一旦有钱介入，就是雇佣关系，从根本上失去了意义。那些为钱而来的人，通常会被核心组员的气场边缘化，最重要的是，一个能给心灵带来激励的组织，根本没有人想要卖掉它。

尽管生存在虚拟的环境中，字幕组的成员们彼此很少谋面，但是动辄英语专业八级以上、精通小语种、熟练掌握时间轴等要求就足够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同伴们所具备的高水平。这些人，在现实的职场中已经拥有良好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对于他们来说，“追求有意义的事情，比追求金钱来得更加兴奋” 。

字幕组的成员大部分是在校生，但也遍布各行各业，“《实习医生格蕾》的翻译小组，有两个人是专业的外科医生，还有一个是新东方老师。”伊甸园的小多表示，为了使自己的翻译达到完美，原本英语专业出身的他，也会为了一部医学类剧集常常翻阅医学辞典。“那段时间，我看什么都像核磁共振。”尽管这群人对成果都很挑剔，但是他们也会把娱乐精神运用到翻译中来，“真是 死了。”“我才是纯爷们儿。”这些台词通常能得到字幕组粉丝们的共鸣。

在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很享受精神层面的快乐和满足，这种贡献的资源很难用货币来度量和管理。据说，比美剧组更偏执的，是动漫类字幕组，“那种疯狂简直不能想象，一个特效组愿意花一周的时间，制作卡拉OK的特效代码，难度相当高。” Cindy说，就像那些日本御宅族对动漫的疯狂一样，因为是最热爱的东西，所以他们不惜代价也要做到完美。

“无奈的是，这个圈子的流动性非常大，每开一季新剧，我都会发现群里的成员经历一遍换血。”小多的神情多少有些落寞。但他也表示，尽管种种原因让大家相聚又分开，那种“共同战斗过的情谊”一直都存在，“我们会在私下保持联络，都是很好的朋友”。

字幕组就是这样在互联网上以一种半地下的方式奇怪地存在着，同时，也恰恰是以一种不可或缺的姿态闪耀着。不管他们是不是面对着生存能力、甚至生存权利层面的种种危机，但他们在用自己独特的形式体现着互联网对社会文化和行为的根本性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