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7日-18日在丹麦哥本哈根召开的联合国气候谈判大会（COP15）被媒体称为是“拯救地球的最后一次机会”，不光因为有110个国家领导人会出席最后的高峰会议，更因为《京都议定书》的第一承诺期2012年马上就要到了，在2007年《巴厘路线图》的指引下，2012年之后我们的气候该何去何从，在哥本哈根应该得到一个解决。2008年波兹南会议的失败让谈判进程停滞不前，迫在眉睫的存亡问题让人们把希望几乎都押在了哥本哈根会议上。

NGO的舞台

2009年12月5日，当我抵达哥本哈根著名的青年旅社Danhostel时，是当地时间凌晨2点。与街上清冷的气息完全不同的是，旅馆大堂内到处是热情洋溢的人，一桌一桌地坐在一起用各国语言讨论着。这个旅社已经完全被前来参加气候峰会的非政府组织（NGO）和媒体人员给住满了。整个童话之城仿佛陷入一种狂热的环保热情中。

12月6日，大会开幕前一天，在会场贝拉中心（Bella Center）外我足足排了2个小时的队才得以成功注册。本次会议的缔约方参会代表约有5000人，而开幕前注册的观察员（主要为NGO）就有22000人，在会议结束时更是达到了45000人之多。来自全球各地的各种组织，不论是像绿色和平、WWF、地球之友这样的国际性环保NGO，某太平洋小岛国的一个基金会，还是像乐施会、行动援助这样以扶贫为名看上去是来“掺和”一把气候变化的组织，都希望能在这个会议上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作为绿色和平组织“新能源一代”（Solar Generation）的国际志愿者，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开幕式当天，在会场外参加“Wake up call”活动，制造声势，提交请愿。30多人的国际青年志愿者团队，穿着统一的蓝色外套，带着6个鼓和各色乐器，8点不到就站在了贝拉中心入口外。整齐的节奏和“拯救气候!”的口号引来了不少媒体的注意，长枪短炮闪个不停，2名负责人不停地接受采访。这就是NGO表达观点的一种方式，通过媒体报道来吸引大众，对会场内的领导人施以压力。

此时场内则是更加热闹的场面。每一家组织的展台都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吸引人们的眼球，横幅、标语、展架，前台堆放的免费的宣传单、报告集、徽章、T恤等等，琳琅满目，人声鼎沸。Christian Aid的2名美女每日扮成2只闹钟站在门口发传单，暗示我们时间不多；乐施会的人在脖子上套个纸做的游泳圈，表示海平面上升的威胁；英国文化协会在展台上放了个脚踏式发电自行车，邀请路过的人来骑一骑，看看节能灯泡和普通灯泡的功率对比。大厅里面充满了人，或是站在台前派发物品，或是席地而坐开会办公，或是匆匆地来回奔波，或是兴奋地在摄像机前说着自己的主张。

在会议进行过程中，每天都有例行的活动，例如每天下午6点的Fossil of the Day——每日化石奖。这是由CAN （Climate Action Network气候行动组织）评选的奖项，旨在揭露每天谈判过程中表现最差、对气候最不友好的3个国家。当主持人宣布获奖国家及获奖原因时，大家都会一起发出嘘声，获奖国家的NGO代表也会上台，或十分不好意思地或装作毫不在乎地发表获奖演说，然后得到奖品——一小块煤和一个玩具恐龙。

也有应对突发事件的迅速反应，支援弱者，向那些对气候不友好的国家提出抗议。例如，2009年12月10日，YOUNGO(Youth and Future Generation Day)组织的一个快闪活动。那天所有的会场内年轻人都换上了统一的橙色T恤，上面写着“How old are you in 2050?”“Don’t bracket my future”。当马尔代夫总统说出“We will not die quietly”之后，下午1点在会场大厅，一群穿橙衣服的年轻人站在一起，用口技、拍手、跺脚等声音完美地模仿了一场暴雨来临的实境。等到雨声最激烈之处，贝拉中心内回荡着响声之时，所有的声音骤然停止，人们一字一顿地说出“We will not die quietly”之后，人群散去。

说这是一场NGO的盛宴，一点都不夸张。各种极具创意的想法付诸现实，目的都是一个——影响谈判的决议。

全球行动日

2009年12月12日，周六，全球行动日（Global Action Day）。这是一个延续了5年的活动，每年此日，各地的志愿者都走上街头，用游行示威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诉求。2009年的哥本哈根会议又是如此的重中之重，于是也促成了丹麦史上最大的游行人数——10万人！

当我来到游行出发地点Christianborg的时候，还是被广场上拥挤的人群和各式各样的标语给镇住了。远处的舞台上，各大组织的代表分别发言，强有力的呼吁一句一句传到耳朵中：公平的、有雄心的和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

FAB（Fair公平，Ambitious雄心，legally Binding有法律约束力）几乎是这次来哥本哈根的NGO统一的诉求了。这是由tcktcktck组织提出的，到现在为止，在他们的官方网站上，已经有超过1500万人签名参与这个请愿。简简单单的三个词，也是环保主义者的美好期望：

Fair——公平。各个国家拥有不同的经济实力、排放量和历史责任，不能同日而语，小岛国和大陆国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程度也各不相同，我们需要的是一份能照顾到所有国家的协议。

Ambitious——雄心。我们有一个目标，就是把全球升温控制在2℃以内，要达到这个目标，要有作用明显的减排目标，要有科学的辅证，不能只是装模作样的小恩小惠。

Legally binding——法律约束力。协议不能只是一纸空文，不能只是领导人签署的一则政治声明，它必须要有法律上的约束力，才能保证我们的未来。

除了FAB的诉求之外，各个组织还有一些自己的目标，比如350一直呼吁把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降到350ppm，即工业革命之前的水准；而小岛国联盟因为情况危急，所以喊出了1.5℃的要求；绿色和平的主横幅上只有一句话：政客嘴动领袖行动（Policians talk, leaders act！）。作为最早要求各国领导人出席哥本哈根会议的组织，绿色和平一直将目标对准了各国领导人。

但游行其实没有想像中的紧张，人们友好地举着标语、横幅，慢慢地走在大街上。前后或有彩车簇拥，上面放着各种音乐，年轻人们随着音乐起舞——看上去更像是个party。一些哥本哈根市民在路边看着看着，也加入进来，有的手中还推着婴儿车。有的老人不方便走动，就在临街的家中伸出一块标语来，跟大家招手，往往都能得到欢呼和鼓掌。其实，世界各地这么多人走在一起，无非是为了影响贝拉中心里的谈判桌，保护我们的地球。

第二天，不出所料，游行占据了媒体的头版。正当NGO们以为自己的工作在一步步地进行中时，大部分人没有想到，这次NGO将迎来的是15年来最大的挑战。

意料之外的结局

12月14日，周一，我像往常一样坐班车来到贝拉中心，却发现这天排队注册的人龙格外地长。大会组委会在这天正式宣布，由于贝拉中心无法接纳这么多的人，所以从周二起将实行观察员和媒体限入制度，每个组织限额发放准入证。当时的观察员总共有两万多名，但周二周三只准进入7000名，周四1000人，周五更是缩减到了90人。按当时的注册人数来看，这几乎是突然把人数减少到了20%。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愁眉苦脸，第二代入场证瞬间成为稀有物品。

这是15年来，气候会议第一次把绝大多数NGO拒之场外。同时，安保措施也骤然升级，每天都有警车在街上呼啸而过，两架直升飞机24小时在哥城上空盘旋。旅馆里坐满了愁眉苦脸的人，有的人脸上一片空白，有的人低头不停操作电脑，有的人一直守在电视机前。不能入场，让大多数人有些措手不及，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种沮丧的气氛。

12月16日，周三，大批人群在贝拉中心外举行抗议，并与警察发生冲突，我在旅馆的电视上看到了那些剑拔弩张的场面，和逮捕的人数。同时，我又在Youtube上看到了有限入场的NGO们组织的活动：他们坐在地上，一个一个念出签名支持FAB协议的1000多万人的名字，直到被警察拖走为止。我听到他们在喊：整个世界都看着呢!(The whole world is watching!)

场外的NGO后来还是找到了一个场地，一个本来在做艺术展览的建筑。在这里面，有烛光祈愿，有年度化石奖（Fossil of the Year）颁奖典礼，有大家齐戴领导人面具大喊“Climate Shame!”的抗议。只是场内谈判的局面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

网络电视直播是唯一的关注方式了。不停有人打电话给幸运的场内观察员，传来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中国生气了，奥巴马会见了，中印开小会了……虽然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最后一刻没有到，大家谁也不愿意放弃。旅馆的电视房里总是坐满了人，要么在BBC看新闻，要么在看会场直播频道。大家依然不停地发邮件，交流各种信息，直接给代表发送请愿的电子邮件或者公开信。

直到奥巴马的新闻发布会，听到他说5国有了一份协议，但不是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时候，虽然那时我们不知道协议的具体内容，但也能读懂，NGO的目标没有达成。我身旁的人轻轻地从嘴里吐出一句“bullshit”，然后愤而离开。

最终，这场192个国家参与、110名领导人到场、举世瞩目的冗长会议在周六下午结束了，其结果比预期的还要坏。没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甚至都不是一份联合国框架下的政治声明，只是几个国家私下签署的文本。这一跤，不仅仅让整个谈判停滞不前，反而让进程跌回到了2年以前。作为NGO，已经在媒体的帮助下力竭声嘶地呐喊，仍然没有得到童话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