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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开菠萝财经（kaiboluocaijing），作者 | 路俊迪，编辑 | 吴娇颖

现在的毕业生，不但找实习要花钱，而且已经集体“内卷”出了一条明码标价的“灰色产业链”。

近几年，高校毕业生数量屡创新高，根据教育部发布的数据，2021年高校毕业生总规模预计达909万人，同比增加35万人。对于不少应届毕业生来说，求职简历上一段拿得出手的实习经历，或许正是进入大厂名企的敲门砖。

58同城近日发布的《2021年高校毕业生就业报告》显示，目前有34%的毕业生已找到工作，基本所有求职的毕业生都有过至少一次实习经历。其中，“含金量”最高的名企实习，是高校学生竞相争抢的“香饽饽”，部分热门岗位甚至达到了“千里挑一”的程度。

而对于一些非一线城市、非重点高校的大学生而言，学历背景不够突出、地理位置没有优势、获取信息不对称等，直接成为他们拿到大厂名企实习offer的“绊脚石”。正是瞄准了这种现象，一些中介机构开始以提供实习机会为服务，向有需求的大学生收取一定费用。

据了解，“付费实习”分为“付费内推”“付费课程+就业推荐”“付费刷远程项目”等多种业务类型，有的是名企从业者一边通过“内推”成功拿奖励、一边卖名额赚钱，有的是中介机构一边高价收取“内推”费用、一边在职场平台上寻找“带教”导师，还有的是留学机构“兼职”做中介，为出国留学“刷简历”的人提供实习。

与此同时，腾讯、安永、德勤、中信证券等多家名企都曾发布声明称，从未与任何第三方机构合作，整个招聘和求职过程不会收取任何费用。但依然有大量大学生正在花钱“购买”实习机会，根据实习单位、学校专业背景、个人需求等不同，收费标准也不同，价格在几百元至几万元不等。“交钱打工”这件在过去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如今“变本加厉”发展成了一条明码标价的“灰色产业链”，“内推”也成了某些大厂员工的财富密码。

开菠萝财经与四位有过“付费实习”经历的朋友聊了聊，发现他们选择“付费实习”，或是为了出国留学，或是为了逃离小城，或是为了走进大厂，有的花钱“打水漂”买了教训，有的拿到实习机会却发现自己被“白嫖”，有的在即将交定金时得知同学被骗而“悬崖勒马”。

从他们的经历来看，“付费实习”是一种迫于无奈的选择，大多数人拿到的实习机会与期望相差甚远，上当受骗的学生不在少数。

同学都在付费实习，你不掏钱连简历筛选都过不了

布鲁斯 | 25岁 国内“985”本科、英国某大学硕士

我第一次听说付费实习，是毕业前一年的秋招，当时在网上搜索各种求职技巧，无意中刷到了花钱买实习的相关文章。当时，我身边的一些“大神”已经拿到了名企的留用资格，或者家里给安排好了工作，搞得我很焦虑，萌生了花钱去实习的想法。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信任这种付费推荐实习的中介机构，毕竟网上信息鱼龙混杂，他们开出的价格也不便宜，而且真假好坏难以分辨，但是为了给求职简历添彩，我还是加了一家中介机构的联系方式。

他们很热情，上来就问我是哪个学校哪个专业，需要哪方面的实习，然后非常熟练地列举了几个行业内的名企，给我提供全套的求职培训服务，包括一份付费实习和一些课程，一共需要3万多元，还保证这个实习“包过，不过退款”，又说我“赶上了好时候”，正好项目组非常缺人，可以接受远程实习，完成实习后可以提供背景调查支持。

说不动心是假的，当时我查了很多资料和案例，发现在金融、投行领域有很多人入行困难，需要这样的背景加持。之后一个星期，我每天都会收到机构老师的消息，分享某某同学顺利进入名企实习后找到了心仪工作的案例。

不过，就在我打算交定金的时候，恰好得知身边的同学被骗，有个内推机构收了30%定金，然后“跑路”了。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才是庆幸，我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的好谋无断，也算是上天给我的警示吧。

之后，我在网上搜到了很多被骗的类似经历，各种“骚操作”都有，甚至还有一个机构被曝光租办公室找演员演戏卖假实习。于是，我在知乎注册了一个账号，想通过分享受骗学生的故事，给更多人警醒。

有很多同学来向我咨询付费实习相关的事情，我只能教他们一些辨别方式，或者帮他们纠正内推机构的错误说法。我本人并不是很认可这个行业，因为求职本应公平公正，付费实习就是加剧了求职不公平。如果找实习的标准从“能力”变成了“有钱”，那可真是太畸形了。

但细细想来，这也是“内卷”的一种体现。大家都在付费实习“刷简历”丰富背景，你不做，连简历筛选都过不去，哪里会有笔试、面试的机会呢？在这种情况下，很多求职机构抓住痛点贩卖焦虑，导致大学生对自己的经历更加不自信，把付费实习当成了找工作的救命稻草。

但从我接触的人来看，很多付费实习的收获和预期相差太大，机构为了圈钱，故意规避付费实习的缺点，大学生最后就只能“花钱打黑工”，雇佣公司根本不认可。而且，受骗后维权艰难，有些机构被告上法庭也不会退钱，诉讼都没用。

中介收了定金不推荐机会，退款条件是让我“闭嘴”

段志昂 | 28岁 专科

我来自小城市，也没上什么好大学，毕业后做了电脑销售，每月赚六七千。我女朋友专升本成功后，打算继续考北京的研究生，我就觉得，“不行，我也得跟上她的脚步”。正好她也劝我去北京闯闯，我们那个时候的想法很朴实：只要肯干，就不会饿死。

我在经常逛的论坛发了提问“北京有什么工作不看学历”，很快一位网名叫“拓扑”的人私信了我。他自称是大厂员工，说他跟我一样也是专科毕业，但是通过一个中介机构的推荐，进到了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研发，收入和生活质量都提高了很多。

一开始我的戒备心很重，但拓扑不仅把自己的工牌和工资条拍照给我看，还经常跟我分享工作日常，劝我到大城市看看。慢慢的，不知道是出于共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开始摇摆了。

本着“了解一下”的心态，我加了拓扑推荐的中介机构的老师小然。小然告诉我，很多互联网大厂员工也不是名校出身，个人的水平和内推特别重要。她建议我这种情况去试试“研发”，说“你有基础，现在研发岗位招人多，机会还是很大的”。

我听了她发给我的“职场试听课”后，又查了北京研发的平均工资，动了心，立刻交了编程语言类的课程和推荐定金，一共是3980元。剩下的6000元，小然说可以推荐成功再交。当时，她跟我说的是“帮我进去”，“能不能留下”不是他们负责的。我觉得虽然说是工作推荐，但也只能算一种变相实习吧。

输完付款密码的那一刻，我有点后悔，但是小然的热情鼓励了我。自此，我一边利用下班时间学习，一边看着各类公司的招聘，从腾讯、字节跳动到不知名的小公司都刷。

三个月后，我感觉学得差不多了，就让小然给我推荐公司。开始的时候小然还很热情，慢慢地，她告诉我现在内推很麻烦，很多人都是交了全款才能得到推荐的。我感到了一丝丝不对劲，当时我的工作也出了问题，就直接辞了工作、准备去北京。再去找小然的时候，她说因为我的犹豫，名额被别人抢走了，现在只能进小公司，但是也要交一笔推荐金。

我开始怀疑这家公司的真实性，于是咨询了一个当律师的朋友，他说这种中介十有八九都是骗人的。我把小然的信息也查出来了，根据朋友教我的方法，搞了一张律师函。她所在的机构负责人可能没有处理维权的经验，给我退了80%的款，条件就是必须把这件事抹掉，不准再提。

这个经历太糟心，也太丢人了，我其实不想跟任何人再提。可能唯一的幸运就是，我经过这件事情后，找回了从前的野心，也换了一份新的工作，在二线城市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后端，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交了近两万给中介，还是没能进大厂

方若华 | 25岁 “双非”一本院校

2015年，我本来能去“985”大学的，但因为高考发挥失常，最后只上了一个“双非”院校。选专业的时候，我想得很简单，学哪个专业以后最有可能去大城市工作，就选哪个。种种因素加上被调剂，最后我读了广告学。

有一次在网上刷付费口语网课时，我看到“产品经理”的课程推荐，就提交了试听的信息。一个叫Korea的“班主任”加了我，她类似于机构客服的角色，跟我讲了产品经理要学的内容和发展前景。我当时有一点动心，觉得这种职业潜力很大，也适合我这种偏向复合型的人。

但课程价格实在是太高了，需要交16800元，加上课程后续的就业和实习推荐，一共是19800元。

不过，Korea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发一些励志语录和成功到名企实习的案例，我逐渐被打动了。更深层的原因是，因为我在二线城市，又在“双非”院校上的是就业压力很大的广告学专业，而我心气比较高，看到那些曾经不如我的人进了比我好的学校，拿到了我一直期望的实习机会，就很不甘心。

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大三时候的一次招聘会上，我发现大部分企业都来自我学校所在城市的地产行业，给出的实习工作技术含量比较低，我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工作。当天晚上，我就向Korea交了定金，让对方承诺一定要帮我成功推荐实习，否则退款。

后来的两个月时间，我上完了线上的“直播+录播”课，也通过Korea的推荐投了很多实习，最后进了北京的一家中型公司做产品实习生。不过，很多和我同期的学员根本没有成功获得实习，我是一直死死咬着“必须给我推荐实习”这个前提，天天催Korea帮我联系，才拿到的机会。

这个工作，我并不满意。我花了近两万块，没有进入心仪企业，距离大厂更远了，而中介机构推荐的实习机会并不是难以替代的资源。不过我也清楚，以自己的学校和履历根本进不去大厂，北京那么多“985”和“211”大学，我的简历连第一关都过不了。我只好勉强说服自己，把这次付费实习，当成是进入一线城市的一个跳板。

我身边有很多人跟我的学校背景差不多，但是我不会主动推荐这样的机构给他们。在我“上岸”后，机构还联系过我，问能不能给他们做宣传案例，我拒绝了。因为我在师弟师妹眼里是个很拼的人，从大一开始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不管是学校的考试还是校外的实践，我都表现得非常优秀，我希望能够永远保留这个印象。而且，这份实习也是靠我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机构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太小太小，也不必成为我的“黑历史”。

申请留学为了简历好看，付费打“黑工”

Bryan | 24岁 国内“211”本科、英国某大学硕士

因为身体原因，我本科毕业后没有立刻找工作，在家休养了将近一年时间。那一年里，我除了去医院就是躺着，胖了20斤，没什么斗志，也不知道该找什么工作。那个时候的我，非常需要一个新的环境来刺激一下，重新找一找对生活的期待。

恰好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学长，在朋友圈发了他在国外留学的毕业照，让我生出了留学的念头。

我开始疯狂查申请留学相关的资料，最后锁定了和学长一样的院校和专业。我向他请教经验，他告诉我，一份拿得出手的实习还是很重要的，然后推给了我一个实习内推的中介，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付费实习。

这个中介是专门做内推的，宣称很多留学需要的远程项目和实地实习都能搞定。中介先是对我进行了简历评估，然后给出了相关企业的候选名单，主要是一些金融机构和会计事务所，也有“四大（会计事务所）”。中介说，远程项目大概需要交8000元，实地实习的话要交2万元，不过可以签协议，“不成功的话全额退款”。

当时我也在同步准备雅思考试，所以选择了远程实习。留学前的远程实习，说白了就是“刷简历”，这个是行业内都知道的，没法走人事，但是支持背调。

我选择了其中一家在国内排名前十的事务所的线上实习。实习中，有一对一的导师带我，给我分配工作内容，随时进行线上沟通。有时候我半夜还得爬起来做他安排的分析数据的工作。我觉得我对他来说就是个助手，还是“白嫖”的那种。

不过，这个远程项目对留学的帮助，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因为我后来发现简历是需要包装的，很多以前我看不上的小项目，也能包装得很精美。其实国内求职也是这样的，实习都可以包装，所以“简历精修师”这个职业才会受欢迎。

后来，我申请到了心仪的学校，8000元钱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但能够出去留学、走出那一步很重要，算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吧。当然，如果真正理性衡量的话，这个项目经历肯定是不值那么多钱的，类似于一个“小黑工”而已，正规的机构一眼能看出来。

而且这样的中介和机构太多了，市场鱼龙混杂，我算是幸运才能申请成功，身边也有人找这样的机构，但是最后没有成功还不给退款，哭都没地方哭。总之，“打铁还需自身硬”，走出象牙塔之后，你就会发现，比申请学校或者求职更难的事，还有很多。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方若华、Korea、Bryan、小然、拓扑、段志昂、布鲁斯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