钛媒体注: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DT财经(ID:DTcaijing),作者 | 张晨阳,编 辑 | 唐也钦,钛媒体经授权发布。
你是否想过,假如某天自己离开人世,除了实际遗产,你的聊天记录、微信朋友圈、QQ空间、游戏账号……该如何处置?
2003年,联合国在《保存数字遗产宪章》中明确了“数字遗产”的概念。简单来说,虚拟财产、社交账号、游戏装备、浏览记录……人们生前在互联网上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属于数字遗产。
2021年6月,苹果在全球开发者大会上提出了数字遗产计划,7月,腾讯也公布了一项针对性的“数字遗产专利”。怎样处理用户的数字遗产,几乎成了所有平台必然会面临的问题。
而作为几乎长在互联网上的年轻人,在思考死亡问题时,如何处理这些“互联网痕迹”,也成了他们需要考虑的一件事情。
我们采集了一些数据和资料,试图从数字遗产这个角度,窥见数字时代年轻人对自我与死亡的一些思考。
01 年轻人对数字遗产什么态度
根据《中华遗嘱库白皮书(2020)》的数据,从2017年到2020 年,90 后立遗嘱的人数每年都在稳步上升,到去年年底,总共有 553 名90后在中华遗嘱库中写下遗嘱。
区别于其他年龄段的人群,有21.35%的90后把微信、QQ、游戏账号等虚拟财产写进自己的遗嘱中。
但是,对于到底如何处理这些网络遗产,大家都不太清晰。
尽管人们在注册大部分APP时,勾选“我同意”的用户协议已经明确规定了用户对账号只具有使用权,所有数据记录最终归运营商所有。但在微博用户 @未读 去年就“网络遗产”话题发起的投票中,超过9成的人认为,互联网没有权利处置自己的账号;还有83.2%的人,并不希望家人查看自己的隐私。
前段时间,DT君采访了几位朋友关于数字遗产的想法:
有人想要把自己的微博小号写进遗嘱里,那里面包含了暗恋、骂老板、吐槽明星……尽管有很多负面情绪,但这些在某一程度上,代表着她不太为人所知的人生另一面。
也有人信誓旦旦,在去世之前,必须要删掉在豆瓣上的所有发帖和浏览记录,最后注销账号,决不能让爸妈看到她在另一个平台上人格分裂似的满嘴骚话。
从这些数据和回答中,我们或许可以看出年轻人对数字遗产的态度暧昧而矛盾:他们重视数字遗产,希望自己人生的完整痕迹被永远保留,但涉及到隐私问题时,又希望这些东西可以永不见天日。
02 一位普通人,也可以被永远怀念
2020年12月,B站推出“纪念账号”的功能。在公告里,B站写下设立这项功能的初衷:“以纪念他们和我们曾经存在于同一个世界,曾经看过同样的风景,为同样的事物欣喜或悲伤。”
今年年初,一位名为墨茶Official的UP主离世,引起了一场声势浩大且持久的网络祭奠。
在B站上,“墨茶Official”一共发布了28个视频,去世前他的粉丝只有大概200个,账号也没达到开通B站创作激励的要求。在去世后,墨茶的粉丝达到了199.1万,播放量最高的视频,被播放800多万次。
人们根据墨茶的视频,拼贴出这位普通青年细碎和心酸的生前经历:早年辍学又被父母抛弃,贫困、孤僻,生活里只有打工和直播。
没什么粉丝,经常是勤勤恳恳直播两个小时,只有几个朋友观看,但每当有人进入直播间,他的声音都会明显亢奋很多;在粉丝数达到100时,他开心地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去年6月之后,他在网络上发出一些求救信号:鼻子上有一个肿块,经常流血;然后是胃痛、晕倒,最后住院。因为贫穷,他的药是一粒一粒买的,手术后,墨茶还欠医院2049.34元。
去世前的那个冬天,墨茶很想吃草莓,犹豫了下没舍得买,因为太贵了……
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被逐渐挖掘:有过一些不尊重女性的行为,因为贫困,也很多次借钱不还。
某种程度上,参与这场祭奠的大多数人,在把一位逝去的青年推上焦点的同时,也变相地将这份关怀附加在自己身上:虽然我很普通,但仍然可以永远被爱。
这颠覆了只有少数人才拥有死后被祭奠与铭记特权的传统观念。
安迪·沃霍尔曾在20世纪70年代说过:“在未来,每个人都能当上十五分钟的名人。”在数字时代,这项预言成功实现。在网络的虚拟空间里,一种平凡和有瑕疵的人生,也可以被万众瞩目与永久怀念。
去年,微博 @未读 就“网络遗产”的话题发起了投票,在“网络遗产被永久保存还是即刻删除”的问题投票下,有超过一半的人希望自己的网络遗产被永久保存。
这种永久的怀念性对于逝者家属同样重要。
对于旁观者来说,这世上或许有千千万万个像逝者这样普通的人,但对于亲属来说,他就是唯一的父亲、母亲、孩子、伴侣……具有强烈的不可替代性。
一个有关“幽灵车手”的故事,感动过许多人。一位ID为00WARTHERAPY00的用户曾在某游戏视频下写了一篇留言:
在我4岁那年,父亲送了台Xbox,是2001年那款,父亲和我一起玩了很多游戏,非常开心。两年后,父亲去世了。
之后的十年时光里,我再没有碰过这台游戏机。
然而前些天当我再度开启它时,我发现了一些事情。
我和父亲曾一起玩过一款叫《越野挑战赛》的,当时非常流行的赛车游戏。
当我再次进入游戏时,我发现了一个“幽灵”。
这款游戏有个奇妙的设定,如果你玩计时赛,最快车手的影子会出现在比赛中,与选手一起参赛,就是所谓的“幽灵车手”。我想你一定猜到了。没错,当年我父亲的幽灵,至今仍然在赛道上飞驰着。
于是我一遍又一遍的玩着,试图打败这个幽灵,慢慢的,我接近了它的速度。终于有一天,我超过了它。
到了终点前,我停了下来。
这样,爸爸的幽灵就不会消失了。
03 另一个自我,被窥探、解读与消耗
虽然数字遗产(主要指那些现实生活中未被公布的照片、文字)能帮助在世的人更全面了解逝者的生平和去世前的心理状态,但某种程度上,也指向了另一个问题——逝者的隐私。
事实上,许多人一想到自己离世后,在各个社交平台上的反复横跳与精分式的自我表演可能被曝光,就会有一种二次死亡的羞耻感。
私人信息则更为敏感:陌生人社交软件、微博小号、兴趣软件、浏览历史……
今年,Sellcell对 iPhone/iPad 用户发起一项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在去世后,浏览记录是人们最不想被公众或亲人看到的数据。
比起日常社交软件,浏览记录是另一条更真实的、隐秘的、通往逝者内心的道路。
人们或许会在社交软件上强化自我形象的对外管理,譬如朋友圈中的精修照片、反复思忖后才敲下的观点评论。但大概率不会通过搜索引擎,比如定期搜索书籍来彰显自己的好学人设。
美国死亡与社会中心的约翰·特罗耶曾问自己的学生:如果你明天就要离开人世,你的父母可以看到你笔记本电脑上的一切,看到你拥有密码保护的账号里的一切,你会是什么感觉?
学生们的答案总体趋势是内心感到矛盾,难以接受。大部分学生对家人或朋友能够访问和阅读自己的历史信息怀有强烈的不适感。
在上文墨茶的例子中,这场全网祭奠虽然充满了关怀,但当事人的心理已无人知晓。他被曝光的信息中,除了悲惨又乐观的经历,也有欠债不还的负面信息;他活着的时候得到的关注有限,死后却引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网络葬礼,乃至狂欢,这是否也是他本人所愿?
传统文化有时会把人死后的信息模糊化和浪漫化,“死者为大”的传统观念常常会打造出一位“完美逝者”的形象。但更为具体的电子邮件、浏览记录、聊天记录……就像扒光了逝者的最后一层内衣,将之完全暴露。
在纪录片《我爱阿拉斯加》里,一位搜索者#711391在3个月里的搜索记录被以影片的形式呈现出来:
2006年4月21日,星期五:“背痛”……“如何在第一次与网友见面时给对方留下好印象”……“乳房高潮”;
2006年4月22日,星期六:“花花公子是什么?”……“你能在手机上使用预付费电话卡吗”;
2006年4月23日,星期日:“如何摆脱相亲时的紧张情绪?”……“你怎么分辨网上的人是否在撒谎”;
2006年4月24日,星期一:“心脏病发作的症状”……“胸腔积气”……“永远不要承认有婚外恋”。
痛苦、欲望、悲伤、困扰、期待……不为人知的内心生活、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计划……
仅仅通过碎片式的搜索记录,人们就能在心中构建出“一位家庭主妇矛盾的渴望,她梦想着逃离得克萨斯州的炎热生活,逃离肥胖、性挫折和皮肤问题,去到阿拉斯加。”
但逝者无法在去世后掌控或反驳外界的一切评论。网络环境中,成群结队的悲伤者可能会通过片面的聊天记录,对逝者的一生进行以自我为中心的议论。
人们可能并无恶意,但逝者本人的经历,已经成了他人投射自我价值观的幕布,被涂上各种色彩,窥探、解读甚至消耗。
04 数字时代,死亡正在被重新定义
电影《寻梦环游记》中说,一个人的终极死亡,是被遗忘。
数字时代,一个人的死亡也被多重定义——除了肉体的消逝、社会关系的终止,也包括互联网中数字形象的完结。
如果逝者在互联网上的痕迹没有被完全清理,闪烁的主页头像、未被删除的图片、聊天记录……在未来的某一天别人对此进行搜索,一个鲜活全面的形象将又被展现出来。
几乎无所不能的虚拟世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死亡的认知和表达怀念的方式。
社会学家托尼·沃尔特解释过,在东亚和南亚的文化中,许多人信奉一种哀悼的“关怀文化”——人们相信死者仍然存在于某种精神领域,他们仍然需要我们以某种方式照顾他们。虚拟网络的存在,很好地满足了这种心理。
数字时代造出了另一个世界,信息似乎让人得以永生。但与此对应,信息的消散,意味着再一次死亡。
一位采访者表达了对这些数据消失的恐惧:“对某些人来说,(逝去亲人的资料)这些东西似乎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切,是我拥有的和他有关的最后线索。如果我们失去了这些资料,就好像又失去了他一次,有些东西会撕裂你的伤口。”
“你几乎能感觉到你朋友的手从你的手中滑落,他又一次离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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