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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松“走失”在阿里巴巴

再聪明的人,最后都输给了时势。

文 | 首席人物观,作者 | 小满,编辑 | 江岳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高晓松的事业似乎在这个夏末走向了黄昏。先是他的“晓书馆”在运行4个月后突然宣布关闭,中国历史研究院发文批评其“披着解读历史的外衣,包藏‘历史虚无主义’的私货。”

流言四起之时,高晓松改了微博名字,取消所有的身份认证,删除所有内容,个人简介只留下两个字:静思。

一夜之间,4478万粉丝的微博大V,主页变得空空荡荡。比起往日的喧闹与辉煌,这俨然一场无比仓皇的出逃。

更多离开还在发生。据消息人士透露,高晓松已于近日从阿里巴巴离职。

2015年7月,高晓松加入阿里巴巴集团,取花名为“矮大紧”,出任阿里音乐董事长,主管阿里旗下的音乐软件和战略合作。但六年过去,无论是名噪一时的阿里星球,还是重金投入的虾米音乐,最终都难以逃脱被关停的命运。

曾经被寄予无限希望的阿里音乐,如今只剩下一地鸡毛,成为阿里大文娱板块中,无足轻重的边缘部分。

这场告别倒是早就有迹可循。高晓松在2016年就卸任了阿里音乐董事长,出任阿里娱乐战略委员会主席——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职。今年5月,他在优酷制作的节目《晓说》正式停播。

阿里大文娱尚未对高晓松的离开予以证实。但对于这位曾经打动马云的音乐人而言,他和阿里的故事,已经提前划上了休止符。

梦碎

2016年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高晓松表示:

“我现在是wannabe(想成为)企业家,什么时候能把wannabe去掉,就是真正的企业家了。”

活了几十年,高晓松从未有过如此雄心壮志。

出生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高晓松,一直都是以自由散漫、追求理想的文青形象示人,他喜欢做自由的卫道士,也乐于做诗意的寻觅者。

作为发掘高晓松的“伯乐”,马云曾这样评价他:

“他的知识的各种结构乱七八糟,我也不知道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但是听着很舒服……至少让我觉得,问题还可以这样思考。”

伯乐和千里马的作用,总是相互的。高晓松开始拥抱商业,2015年7月,他拿到了阿里巴巴的工卡,成为“矮大紧”。

那天夜里,他发了一条踌躇满志的微博:“阿里音乐集团将是我和宋柯音乐职业经理人生涯的最后一站。”

宋柯是陪伴高晓松二十多年的老搭档,从1999年打造朴树的首张专辑《我去2000年》开始,他俩一起共事过五家不同的音乐公司,分别是:麦田音乐、华纳唱片、太合麦田音乐、恒大音乐、阿里音乐。

在理想的最后一站,高晓松担任阿里音乐董事长,宋柯担任CEO,两个老朋友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大干一场。

这一年的年底,高晓松又拉来了好朋友何炅,让他担任阿里音乐的首席内容官,自此,“铁三角”正式成立。

按照高晓松的说法,拉何炅入局,是因为自己佩服何炅的好人缘,“从十几岁到几十岁的艺人,都跟他特别好,知心好朋友,这太不容易了”。

混迹江湖多年,高晓松明白组局的重要性。而在阿里巴巴,任何业务都不是单独存在,而是置身系统之中,只有打通资源,才可能做起来。何炅丰富的人脉资源和行业经验,对于他接下来打造的产品来说十分重要。

阿里星球。

事后看来,这个只存在了8个月的产品,拥有无比辉煌的人生开场。2016年4月15日,它作为阿里音乐的第一个产品,正式上线。按照官方说法,它不仅是听歌软件,还包括明星大咖入驻、音乐视听、粉丝圈子、娱乐消费、音乐幕后交易、娱乐营销等内容。

高晓松用了无数生动的比喻解释它。

比如古代的青楼。在他看来,那是极具包容性的平台,“李师师弹了一首蝶恋花,名人骚客都来填词,这样就汇聚了各方的音乐人才,这也正是阿里音乐要做的事情。”

比如从中医到西医的身份转变。基于阿里云的技术,阿里星球推出了“天机策”工具,用户可以搜索明星的作品、粉丝画像等信息。

“过去我们是老中医,只有望闻问切,但是大数据会让目标都更有针对性,过去经纪公司只能挨个敲门,能让谁谁谁代言你们家产品吗?人家说为什么,要给出具体理由,现在完全不用了,把这些数据往那里一拍就可以了。”

但这样大包大揽的平台式玩法,显然不适应暗流涌动的音乐圈,用户也认为阿里星球是个莫名其妙的“四不像”产品。

当现实撑不起野心,悲剧也就成为注定的结局。2016年12月13日,阿里星球全面停止音乐服务。一座星球,还没来得及点亮宇宙,已经自行熄灭。

在此三个月前,高晓松已经被调离阿里音乐董事长的位置,转任阿里娱乐战略委员会主席——这是一个“开创性”的职位,此前没有先例,高晓松卸任后也没有继任者。

在这个职位上,他最显赫的成就是为马云量身定做了一首歌。

2017年,马云准备拍一部名叫《功守道》的电影,在这部影片里,马云先后击败各路武林高手,包括托尼·贾、吴京、甄子丹、李连杰等等。高晓松制作了主题曲,并请来王菲和马云一起合唱。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风清扬》。这也是马云在阿里巴巴的花名。

不惑

四十不惑。2011年,42岁的高晓松,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

那年,他因为酒驾遭遇人生的急刹车,被判拘役6个月。后来他形容,失去自由的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适应被囚禁的生活后,他学会制作圆珠笔和中标,闲来无事就读大英百科,他翻译了一本小说,还跟一个狱友拜了把子,约好出去以后要一起周游世界。

出狱后,他在接受《北京青年周刊》的采访中,自称为“随遇而安的游子”。他还说:

“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发现‘不惑’不是什么都明白了的意思,而是不想明白了,糊涂着挺好。”

“四十岁已经过了向生活找茬儿的年纪,而是坐等生活来找茬儿,护住家园,处变不惊,目击流逝,别无他求。”

他开始更加积极地拥抱时代,比如互联网。服刑结束后,在优酷总裁古永锵的建议下,他决定录制一档脱口秀节目。

他在微博上写道:

“我原取名《闲得蛋痛》,被告知潜在冠名商闲不得蛋不疼,旋被韩寒同学改为现名。纯皇城根小酒肆半斤后八两前之假语村言。故事多来自街头巷尾, 不翻书不考据,只管洒狗血,都是大闲篇。”

这档节目就是一举成名的《晓说》。

高晓松善于侃大山,讲的是政、商、经、文体界的种种“内幕”,又有平台的流量扶持,《晓说》很快成为《优酷》自制节目的头牌。他本人也没料到:

“没想到费了我10年努力,花了投资人无数钱的四部电影没红,这个没花我什么精力的节目红了。”

争议也如影随形。随着影响力扩大,越来越多的专业人士站出来,指责高晓松内容中的硬伤。

比如2014年播出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三十五周年》,就被专注中越战争的历史硕士“cpcliusi”指出,52分钟的节目里,有20几处明显错误,“奉劝以后凡是看到他吹历史,赶紧换台”。

在一期揭露足坛假球内幕的节目中,高晓松谈到,2010年南非世界杯中,阿根廷在淘汰赛阶段0:4 惨败给德国,是因为全世界90%的钱都下在了阿根廷这边。足球和博彩是关联行业,不管是国家队比赛、联赛、世界杯,还是欧洲杯,足球比赛的结果都是博彩业操纵的假球,背后有极为完整的利益链条。

这引来了足球解说员段暄的公开反驳。

之于高晓松,这些争议并不重要。流量已经把他送进了新的商业世界。

2014年12月28日,高晓松在杭州举办了一场音乐会,他特别邀请马云参加,结果遭到婉拒。不过,马云虽未到场,却托人问他是不是想在音乐行业做些事情。

新的故事由此开始。

高晓松回去后就给马云写了一份报告,简明扼要梳理了当下音乐产业的行业逻辑、发展状况和未来前景。

2015年1月2日,马云在杭州西溪湿地的太极禅院招待了高晓松和宋柯,三个人围绕阿里音乐应该怎么做深聊了两个多小时。

宋柯后来在采访中表示:“音乐行业年产值达到2000亿,不比电影行业少,但是真正被互联网化的还不到10%,放到整个文化产业中,可能是极少数还没被互联网阳光普照到的领域。”

高晓松和宋柯希望借助阿里巴巴的平台,重新架构当下的音乐产业,让整个制度和流程变得清晰而高效,最后必将能产生数千亿的市场效益。

马云听了,也信了。

两个月后,虾米音乐和天天动听正式合并,阿里音乐正式成立,高晓松和宋柯走马上任,一个干董事长,一个干CEO。高晓松事后还不忘“埋怨”马云两句:“马云最会说话了,我们这些人闲云野鹤惯了,他三言两语把我们打发成997。”

只用一句话,高晓松既奉承了领导英明,又表扬了自己努力。

一张工卡,似乎让他从“游子”变成了“油子”。这些年,互联网大厂给不少娱乐明星和名人发放了工卡,但高晓松无疑是最努力的那个。

首次以阿里音乐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发表公开演讲时,他就说:

“我入行20年,在华语市场里从来没有见到超过300人的音乐公司,所以这已经是我们经历过的最大平台,但是带上了这个工牌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了责任感。

听说马云一年要读1000本书,他会在年初列出一万本书的书单。

他抓住一切机会宣传和维护公司业务,加强“阿里人”的人设。

2020年,入职5周年的主题活动上,51岁的高晓松发出感慨:“年轻时读行万里,中年时找到组织,真好”。此时,距离他的那次酒驾车祸已经过去快十年,他在出狱后发表的那番感慨,似乎也变成了现实:

“我曾经憎恨或鄙视或发誓永不妥协而现在欣然接受的,不光是商业艺术,还有生活的许多。比如对美国、对乡愁、对父亲,比如对爱与等待,岁月和我自己。”

下山

2020年5月,《晓说》播出最后一期。

高晓松谈了个“下山”的话题。他提到,互联网时代,信息扁平化加重,每个人都有成名的机会,这让很多人只知道“上山”,而不知道“下山”。他准备尝试下山,把微信通讯录删到200人,减少没必要的社交局,微博只关注几个人,岁月静好。

人过天命之年,或许也就习惯了告别。

何况,高晓松本就没有什么执念。他清楚自己这辈子做的多数事情,都是寥寥收场,因为他很难做到专注和坚持。

“好多人到山穷水尽、撞上南墙才放弃,我是老远一看,觉得恐怕南墙在那里,就不干了。”

加入阿里六年,但他真正担任阿里音乐董事长,其实只有一年。

这一年时间里,他搞黄了阿里星球,证实了这只是个不切实际的乌托邦,曾经口碑颇佳的虾米音乐也错过了崛起的关键节点,随后被网易云音乐和QQ音乐反超,自此,再没有重返巅峰的机会,直到今年2月,彻底关停。

更多时候,高晓松只是阿里文娱的吉祥物。

马云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到阿里的双H战略,即娱乐(Happy)和健康(Health),而阿里大文娱对应的正是第一个H。

2016年10月31日,阿里巴巴文化娱乐集团于正式筹建,旗下包括了优酷、UC、阿里影业、阿里音乐、阿里体育、阿里游戏、阿里文学、阿里数娱8个具体业务部门。

时至今日,阿里文娱已经更换了三任领导:俞永福、杨伟东、樊路远,但业绩仍然不见明显起色。

根据此前阿里公布的2022财年一季度财报显示,大文娱营收81亿,同比增长15%——相比集团营收同比34%的增长,显然是拖后腿的。

高晓松的离开与否,对于当下深陷盈利困境的阿里文娱,已经不再重要了。

曾经标榜自由和叛逆的高晓松,也成了过气的知识分子。他曾经这样定义知识分子:“一个人以审美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并且这个审美是从书本中先验而来的,这个人就是知识分子。”

他的尴尬之处或许在于,经历过阿里文娱的历练,他没能成为合格乃至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却同时丢掉了知识分子的标签——在当代年轻人眼里,知识分子,至少是像许知远那样的,即使拥抱互联网,与大厂合作,但身上总带着些许与时代的格格不入,与相对独立客观的审视。

很长时间里,高晓松都是叛逆的人。

他出生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但从中学开始,他就不喜欢标榜这些,也从不佩戴四中或清华校徽:“我就管人叫大哥,然后跟人结拜,最后他们都上了职业高中,当饭店服务员或者练摊儿,我特别崇拜人家打架仗义,满嘴黑话。”

所有过往,皆为序章。

多年之后,当高晓松一头冲进互联网,或许也是期待着,自己能在这片曾经标榜颠覆一切的新世界之中,感受快意江湖,甚至扬名立万。

显然,互联网没能给到他想要的身份,甚至,他从昔日出身显赫的清华高材生、才华横溢的民谣歌手、照亮迷惘青年前路的精神灯塔,也是万亿互联网集团的新任高管,变成了著名假洋鬼子、精神美国人、日本崇拜者、军国主义战犯辩护者、打着引号的“公知”。

以及,可能黯然离场的互联网大厂高管。

是性格,也是时运,把高晓松带到了如今的岔路口。对于这位精明叛逆者,在风口浪尖之时抽身离去,也不失为好选择。

高晓松曾说,门客献言不献身,尽力不尽义。

自2011年出狱之后,高晓松的人生就走出了一条大阳线,那时候,互联网的大盘也是红彤彤,喜气洋洋着。但再漫长的牛市,也总有终结的那一天。

电影《笑傲江湖》有一句著名的台词:“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纵使这世间有再高的武功、再聪明的人,最后,总是抵不过时势。

“静思”的高晓松,终于有了下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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