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X像素
1个月前,黄云当起了代驾。和往年相比,今年人到中年的危机感更加强烈,挤不进中层,就可能会被替换掉。黄云告诉我们,“原本留给35岁的机会就不多,但留给女性的机会更少。” 87年出生的她今年刚好35岁,在一家公司已经干了13年的文员,但最近却因「正常业务调整」险些被开除,这种压力迫使她想方设法地走出困境,在她看来,“我们应该去找寻生活的出口,去不了大世界,还有小地方。”
一份牛肉炒饭是26块
连日小雨,周末夜晚的集市灯牌倒映在水泥地面上,路上骑电动车的人熙熙攘攘,几家售卖炒饭、炸串、花甲的小推车是这个集市的中心。黄云也在这里,只不过她在不起眼的角落,偶尔有车灯打在她代驾服的反光条上。
面前卖炒饭的小推车距离她有10米远,黄云看了看手机,20分钟内已经有5个人把炒饭打包带走,她盘算着,一份蛋炒饭的售价是12块,如果说成本是5块的话,那么这家小铺已经赚了35块,已经赶上自己一单代驾的收入。
周末生意好,黄云也喜欢周末,因为叫代驾的人多,工作日接3、4单能赚个一百多,周末可以赚到三四百。因为是周末,黄云也不会担心太晚回家第二天上班没精神,“周末能补觉,我就会在周五、周六多接一些12点后的‘大单’,这些起步价都在55块。”
下班后接上小学的女儿,到家转身就进厨房准备晚饭,然后边吃饭边给女儿检查作业,吃完后洗碗打扫卫生,这是黄云去做代驾前的“任务”,黄云告诉X像素,一般来说,这些事要在2小时内做完,晚上7点准时出门,然后凌晨1、2点才能到家。
“有时候运气好,一上线就能接到单,但更多的时候是要等待的。”
在等待期里,她的男同行们喜欢聚在一起聊聊天。接到单后,手机导航要开挺长时间的,所以她的书包里常备着充电宝,但也不敢在没单时玩手机,怕浪费电。
面前的炒饭摊很香,但一份牛肉炒饭要26块。“做代驾后,我心里就放着杆秤,原来坐办公室里靠脑力赚钱,花钱没概念。”现在靠体力,身体上的累与得到的收入成正比,黄云开始变得斤斤计较,花的每一分钱都算得清清楚楚。
今晚的第一单来了。按着流程,黄云先给顾客打电话,然后确认出发地点:
“女代驾啊,我的车是手动挡,你能开么?”
“没事,我驾龄有12年,我马上就到。”
像黄云这样的女司机,在这个圈子是少数,刚做代驾的那个星期,她被当面取消过两次订单,就因为“女司机开不好车。”这次出发地靠近大学城,附近有很多饭馆,平时不少同行都会集中在这一片等生意,乘客的车是安徽牌,黄云也是安徽人,“是您叫的代驾吧,咱都是老乡,我开手动档没问题。”
做代驾遇到老乡不常有,有这层身份的加持,对方帮忙打开了后备箱,把黄云的折叠电动车收进去,“你这车还挺重。”黄云身高162,体重90斤不到,折叠车有40多斤重,刚做这行的时候,她也不太能搬得动,但练了一个月后,也成了“大力士”。
“怎么会想着过来做女代驾,你家人没意见么?”
“为了生活呗,我自己赚钱,家里人能有啥意见。”
做兼职代驾,主要还是为了钱。一些私事,黄云也不愿意和乘客说太多,因为说了也没用,生活的苦哪能在15分钟的路程里说得明白。
这份工作不能丢
面对着醉酒的乘客,黄云时常也会“醉”。
做代驾的时间长了,总能碰到些健谈的乘客,这时侯,她就会不受控地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晚上容易多愁善感,也想说说话,就像找了一个“树洞”,成年人也需要倾诉。
农历十六那日,黄云接了一单30km的跨区生意,副驾驶上的乘客从月亮聊到中国古诗词的美,又过渡到中西方思维的差异,最后他有些激动,现在大多数年轻人都迷茫得很,也搞不清楚自己是谁。黄云随意搭话道,“这不就涉及到哲学问题了。”乘客愣了1秒,对她点了点头。
黄云附和着笑了两声,她感慨着,“即便上了大学,到了我这个年纪不也差点被开除?”
黄云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学的专业是公共管理,“当时整个村子都知道出了个大学生。”2009年毕业后,她进入一家公司做市场文员,一做就是十三年。在她刚毕业那会,读大学还是件稀罕事,如今一茬一茬的大学生涌进就业市场,和黄云相比,他们更年轻、学历更高,与市场需求也更匹配。
黄云打心里羡慕这些年轻人,毕业后那五年也是她最从容、笃定的时候,一路顺风顺水,职业生涯也达到了黄金期。但职业女性总归会受到些年龄的困扰,三十多岁的阶段必须得学会在职场和家庭中做权衡,否则就会顾此失彼。
“我们这些不上不下的老人,太容易被取代了。”
35岁这道坎卡在了黄云心上,今年她本有一个晋升主管的机会,一个月前消息传来,却是身边的同事被辞了大半。裁员的前几天,有些风声传来,干了十几年的工作说没就要没,黄云自己也有些害怕。
“我问自己,这个年纪我要是被开了,还能去做些什么?”睡不着的时候,黄云就打开几个招聘网站看工作,“工作很少,大都只招30岁以下的年轻人。”
就像拐进了一个死胡同,中年女性升职很难,到了中年,若还在职场上找不准位置,也容易被开除,开除之后就很难再找到下一个满意的工作,重头再来也需要太多勇气与实力。
“每个月到手工资也就6000多,但这份工作不能丢。”两年前因性格不合,她跟丈夫离了婚,母亲患有糖尿病,需要常年吃药,孩子也正处在要上兴趣班的年龄,家庭和工作的重担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工作摇摇欲坠,但经济来源不能断,黄云便开始考虑其它出路。
“那段时间怕被开,老玩手机想逃避。”晚上辅导完孩子功课,黄云就沉浸在手机里,但越玩越焦虑,抖音刷得想吐。有这个空闲时间,不如找个兼职做做?黄云开始着手,她将母亲从老家接过来照顾,晚上去做兼职,这样母亲也能帮着照顾孩子。
滴滴、外卖员、代驾三类投入成本低,上手也快,黄云有12年驾龄,对这片区域的路很熟悉。她最终决定做代驾,“对比来看,代驾时薪最高。”外卖员对体力有更高的要求,和滴滴相比,同样的在线时长,代驾多的是等待时间,这样黄云也能多看些书。
上个月,她的业绩不错,累计在线时长超过了150h,赚了快6000块。在男性的绝对领域,女性们做得显然不差,但黄云不打算一直做下去,“只是做个过渡。”春末夏初天气好,不冷不热,做起来不太累,往后到了大夏天或者大冬天,她怕吃不消,精力只有这么多,都耗光了,也没办法兼顾小孩。
最近,黄云在了解在线对外汉语教学。网上有很多平台在做线上教育,这是她所了解到的、能抓住的互联网时代的机会,这份工作可以在家办公,容易兼顾家庭,也方便在家里营造些学习的氛围,对孩子的成长也有帮助。
黄云考过小学语文的教师资格证,对外汉语也有些信心,“慢慢来吧。”35岁的女性,也应该有机会找到更适合的出路,至少得试着探索。黄云称自己为“黑夜骑士”,做乘客的骑士,给予晚归人力量和安全感,做父母和孩子的骑士,永远守护在家庭的最前方。
我更想做自己的骑士
每每将40斤重的折叠电动车搬下后备箱,她都感到是生活的重担精准地压在身上。“我也常问自己,我这个年纪的女性,每天深夜站在各大集市门口等一个代驾的单,是不是不合适?”
加入代驾这个“大家庭”后,黄云反而有些释怀,遇到的同行大多在30-40岁之间,有做兼职的,也有全职在做,还有在疫情下受到冲击关了店铺的个体户小老板和一些基层公务员,“大家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努力,有什么不可以的?”
因为境遇相似,代驾之间也有种惺惺相惜的“团魂”。晚归途中,黄云在沿路总能碰上几个同行,他们穿着和她一样的制服,戴着头盔,背心上的反光条闪烁着。“我们都会停下来或者放慢速度,打个招呼”。
这样的“习俗”是黄云在进入这个团队前没想到的,疫情期间,大家都戴着口罩,互不相识,但彼此的点头示意让她觉得很暖心。夜晚城市的角落里,会有一群人和我一起努力,就没那么孤单了。
黄云手机里有5个同城代驾群,大家喜欢在群里聊天,互相安慰的同时也会告知哪里的单好接一些。在代驾群里,黄云也有一种归属和安全感,她所在城市代驾公司登记注册的女代驾只有2名,属于绝对的“代驾届的大熊猫”。
常有人会担心女代驾的安全问题,入行前,黄云也担心过。代驾届有个词叫“互捞”,如果接单绕得太远,时间太晚,大家都会在群里甩定位,找找一起回来的同行,拼个共享汽车或是打个车。“知道我是女性后,他们都叮嘱我有什么事直接在群里甩位置,随时去‘捞’我。”除去系统监测,实时定位录音等保护措施,兄弟们的承诺也让她安心。
穿梭在橘黄的光影和黑夜的斑驳里,黄云时常会想起一位接过单的女乘客。
那是一位从市中心上车的客人,40岁不到,落座后排,她也对黄云好奇。女客人说话细细软软、不疾不徐,还带着些温暖,三两句话就让黄云有了倾诉欲,20多公里的车程,她将自己的境遇吐露了大半,客人安慰她“现在情况不好,只要在努力,都会好起来的。”
下车后,黄云在后备箱收拾单车,女客人走过来问道,“我可以抱抱你吗?”黄云感到了那份善意,但也怕灰尘扑扑的代驾服弄脏了乘客的衣裳,“人生哪有一帆风顺,我想我们都有些失意,一个拥抱或许就能给予对方鼓励和安慰。”
做了这行后,黄云跳出了过往的社交圈,也认识了各行各业的新朋友,她也变得爱和人打交道,现在的她,会主动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代驾经历,经常能收到一些关注和点赞,“常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女性朋友在后台私信我,想了解代驾这个行业。”
给别人带来些帮助,在这个过程中,黄云也找到了前行的意义。
夜行回家时,黄云常会路过一条开阔的河畔公路,公路边上异木棉已经结出了棉花球,高耸如星辰。结束一天的工作,黄云爱走到树下,休息一会,顺便拍拍照。异木棉的花语是“坚韧不拔、孤傲非凡”,站在树下,黄云不再怀疑这个年纪做这份工作合不合适,也不去想这份兼职能做多久。
和过去相比,她靠着自己的力量,过着自己的生活,能陪伴老人,也能照顾到孩子。虽不如想象中的35岁那般理想,但也正在朝好的方向努力,至少,她比过去更加勇敢,更加坚强,这已经足够了。
凌晨1点,黄云回到家中,母亲早已带着孩子进入梦乡,餐桌上放着为她准备的水,她坐在餐桌前,轻轻拿起面前的玻璃杯一饮而尽。手机里,代驾群的消息还在闪烁,依然有不少同行在为生活奋战着,黄云想了想,打开相册,将那张夜幕下的异木棉分享到了群里。
因为她想让更多人,看到这束棉花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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