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豹变,作者 | 叶丹璇,编辑 |张子睿
六月初,北京的夏天如约而至,但对民宿行业来说,依然还留在冬天。
6月5日是端午假期的最后一天,北京宣布大部分地区正常返工返校,有序恢复各项社会活动。缓慢地流动一个月以后,北京开始重新拾回过去的节奏。
与多数人奔走相告,终于“复得返自然”的快意不同,怀柔民宿主刘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刘玉在怀柔经营自己的乡村民宿品牌。公司团建、家庭聚会、郊游远足的京内游客通常会在每一个周末来临前,早早地将刘玉的房源订满。端午小长假原本是一个难得的小黄金周。但受疫情影响,整个五月,刘玉的营业额只有2000元。
“端午假期前,我一直在盼着这个好消息。”刘玉曾寄希望于憋了一个月的北京市民在小长假里报复性出游,挽回一些她五月份的惨淡。“通知是等来了,但假期也已经结束了。”
即使营业额如此不景气,刘玉仍然是行业里许多民宿主称羡的对象。
张楠的民宿生意遍布整个北京城区,最多时,她手上有20套房源。疫情暴发后,跨省流动的人群锐减,即使偶有零星的订单,也常被疫情的反复侵扰而取消。张楠开始逐渐从短租民宿赛道抽身而退。
因为疫情反复,民宿行业跌入谷底,绝大多数民宿主们在黑暗中煎熬,只有乡村民宿还艰难地闪着微茫的光。
据途家民宿数据显示,2022年五一假期,乡村民宿订单量首次超过城市民宿。受疫情影响,人们的旅游消费刚需开始从跨地区旅游转移到周边游上,乡村民宿成为了民宿行业新的增长点。
饶是如此,手握几套乡村民宿房源的刘玉仍然时不时焦虑地点开订单后台,刷新,等待,周而复始……无数像刘玉这样的民宿从业者在等待行业春暖花开那一刻。
01 疫情来了,城市民宿大败退
今年来,由于疫情反复,易易在北京的民宿生意几乎完全停滞了。
易易赶上了城市民宿的“最后一班”快车,算是还喝到汤的民宿主。
2019年6月,易易辞职后在平台上线了她的第一套民宿。因为过往工作中的审美积累,易易的房源装潢精美,设计别出心裁,甫一上线就行情火爆,通常要提前一个多月才能预订到。房源订满后,仍然有不少客人来咨询档期。
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发,易易的海外客人进不来,国内也停止了人员流动。原本爆满到3月订单被纷纷取消。
这种情况一直到2020年6月,易易空置了几个月的房源才恢复正常运营。
尽管从2020年初开始,民宿生意已经开始出现亏损势头,但最初的几套主题民宿反响不凡,易易决定专注国内市场,继续干下去。2020年5月开始,全国疫情态势逐渐缓和,五一小长假迎来了易易期盼已久的复苏。易易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又陆续投入了五套房源。
“实在是没预料到疫情会持续这么长时间。”不少民宿主都在疫情初抱着和易易一样的乐观想法。另外,因为民宿的前期的租房、装修等费用普遍不菲,大部分人都无法割舍这份巨大的沉没成本。
“入坑”更早的徐劲亲历了城市民宿在国内的快速兴起。2017年,徐劲开始将民宿作为自己的副业,很快房子就供不应求,他发现利润完全超过自己主业工资,果断辞职开始全职当民宿房东。
身处武汉的徐劲对疫情给行业带来的冲击有着最直观的感知。
2020年,武汉封城近四个月,很多本地的民宿房东无力支撑,开始率先撤离这个行业,但徐劲坚持了下来。武汉解封后,他等来了预期中的复苏,整个五月的入住率达到了100%。
这一年的六月,全国疫情都暂趋缓和,出现了国内游的报复性增长,徐劲的民宿入住数据也表现出色,他开始开辟长沙市场。
不过,长沙这个新兴的网红旅游城市,给徐劲的反馈却不如预期。徐劲本以为旅游城市不愁流量,不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旅游城市的民宿流量主要是靠外地旅客撑起来的,因此也相当受制于疫情形势。所以,后面疫情只要反复,徐劲在长沙的房源预订率就应声下降。
不得已,徐劲撤掉了在长沙的两套房源,停下了开拓新市场的脚步。
除了疫情这个梦魇,民宿在所处的灰色地带,也是悬在城市民宿业者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由于民宿业一直处于野蛮生长阶段,蓬勃发展同时,也滋生了一些在消防、入住资格审查等方面有安全隐患的“黑民宿”,政府也开始摸索对于民宿行业的管理模式,规范整顿民宿市场。
2020年12月,北京市住建委等4部门联合发布了《关于规范管理短租住房的通知》,文件称,首都功能核心区内禁止经营短租住房,在通过互联网平台发布北京市其他区域的短租住房信息的,应办齐房屋权属证明等“六证”。
通知一出,各大民宿平台纷纷下架证件不齐的民宿,一时间民宿主们乱成一团。易易回忆,她所在区域的民宿房东拉了一个群,想争取按规定办理证照,但各区的管理力度不一样,在证照下发的标准上也有差别,有的民宿主最后含泪在各大平台下架自己的房源。
02 为了止损,短租变长租
疫情反复下,有人选择撤退,有人选择努力自救。
易易在北京的民宿生意被切割成了几个部分:酒店式短租、以月或季度为单位的长租,以及以年为单位的长租。
这显然与易易经营民宿的初衷相悖,长租收入也远不如短租收入高。但疫情反复,似乎看不到尽头,一旦出现小规模疫情,几乎所有订单都会取消,经营完全停摆,“我不能把宝全部押在这上面。”
易易对《豹变》表示,民宿主在与房源业主签约时,通常是以两三年起算。即使民宿接不到订单,合同上约定好的租金也照样要按时交给业主,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生意好的时候感知不明显,但当房源长时间空置时,这笔支出就始终在提醒易易“正在亏损”。
2020年新冠疫情爆暴力发以来,易易的民宿业务一直停摆到六月。好不容易恢复了全国旅客的流动,七月份北京又出现了新发地疫情,易易的房源订单再次落空。
不得已,易易将自己的两套房源以年为单位长租出去,为了尽快止损出手,她的长租价格甚至比她付给房东的租金还低,“每套亏一千多左右,每月亏一万左右。”
投资界有一句耳熟能详的俗谚,“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在止损时,民宿主们也不敢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易易手里的12套房源,现在还在坚持民宿短租的只剩不到一半。她把三四套房源通过年租的方式彻底签了出去,剩下的大部分也以月或季度为单位出租,只留下寥寥几套房源用于短租民宿。
这也是大部分仍在经营城市民宿的业者这两年的普遍状态。
资本也敏锐地嗅到了国内城市民宿的萎靡。5月底,国外民宿平台巨头爱彼迎宣布调整中国市场业务,自2022年7月30日起,暂停支持境内游房源、体验及相关预订。对此,业内人士王宁表示,爱彼迎暂退中国市场的商业决定也是根据其品牌主打城市民宿的定位作出的。
爱彼迎退出中国的决定无疑给本就惨淡的民宿行业再添了一瓢凉水。虽然爱彼迎在国内占据的市场份额并不大,但作为一个“小而美”的行业标杆,该决定又一次挫伤了风雨飘摇的行业信心。
在爱彼迎退出中国之前,张楠“壮士断腕”的决心就已经十分强烈。在北京市下发《关于规范管理短租住房的通知》后,她就放弃了在北京民宿市场继续深耕的决心,将自己手里的民宿房源全部转为长租,转向周边游民宿业务,在朋友圈更新自己秦皇岛阿那亚的房源进展。
虽然武汉和长沙等二线城市的民宿市场波动不似北京一样大,徐劲也停止了自己民宿版图的扩张。徐劲对《豹变》表示,现在行业的确不景气,但最大的问题是不稳定,尤其是大城市发生疫情时,人员跨省流动受阻,会非常直观地体现在民宿的入住率上。
“民宿还是会继续做,只是最近不会增加房源了。”徐劲的表态相对乐观,但他的朋友圈已经不再像三年前一样,被民宿的照片和客户的反馈充满,取而代之的是他最近在开拓的露营活动业务。
行业“冬眠期”时间太长,很多民宿主等不到春天,就被漫长的寒冬磨去了坚持的信心和意志,逐渐消失了。
易易一直咬牙坚持的理由除了前期投入的巨大成本以外,还有接待过的民宿客人带给她的温暖。易易觉得不甘心,因为亏损并不是因为自己经营得不好,至今仍有不少回头客对她的民宿念念不忘,所以也许撑过去就好了。
张楠转战阿那亚的理由也差不多,过去经营民宿时与住客的交流,让她对民宿行业始终蒙着一层温暖的滤镜。张楠还是希望尽可能保留这份曾经感动过自己的事业。
温暖一直在民宿主与房客之间流动,这也是民宿行业特有的魅力。
然而回到现实里,绕不开的是坚冷似铁的亏损数字。京津两地的旅客撑起了秦皇岛旅游的大半边天。2022年以来,北京天津的疫情接连反复,张楠位于阿那亚的民宿还没有开张过。
房东的一腔热情,似乎捂不热在冰点处“休眠”的民宿行业。
03 乡村民宿,最后的希望之光
与其他民宿同行的惨淡相比,一直专注经营乡村民宿的刘玉无疑是幸运儿。
刘玉的乡村民宿品牌在2019年末建立。彼时,刘玉的民宿生意平平淡淡,偶尔承接一些聚会或者家庭出游的客户预订。刘玉卖力地在小红书等平台宣传,但收效甚微。
转折点在2020年下半年。中秋、国庆,甚至只是平常周末,民宿的排期都开始骤然拥挤。刘玉接待的不少客人来自国企和事业单位,这些单位响应“非必要不出京”号召,就把团建地点选在了位于京郊的乡村民宿。
业内人士王宁表示,乡村民宿的概念在疫情前就已经有相当的知名度,在莫干山、云南、贵州等地发展得很好。疫情后,北上广深及成都等大城市周边的乡村民宿也开始崛起。
受疫情影响,相当一部分数量的客群无法出省,甚至无法离市。不少民宿主都注意到这个现象。据徐劲估算,疫情之后武汉本地的房客明显增多,外地客源只剩30%甚至更少。这部分人的度假旅行需求客观上催生了一线城市周边的郊区乡村民宿的火爆。
同时,扶持乡村民宿发展的政策也应运而生。2021年8月,《北京市“十四五”时期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规划》(简称《规划》)印发,其中指出,推出一批乡村精品民宿,打造一批乡村民宿特色乡镇,实现全市乡村民宿从规模到质量的全面提升。
各大在线旅游企业也在纷纷抢夺乡村民宿市场资源。近年来,携程、途牛等都开设了自己的度假农庄以及民宿。
后疫情时代,民宿行业的格局正在重构。乡村民宿正是依托于人们逐渐缩短的出游半径,向城市近郊辐射而产生的一个新的行业机遇。
王宁认为,目前乡村民宿是民宿行业一个比较明显的破局点,也是目前行业信心普遍萎靡的情况下,唯一一个能够看到希望的机遇。
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萧条,尽管深知现在是乡村民宿的红利时期,刘玉依然谨慎地放缓了扩张的脚步。她形容自己的态度是“保守乐观”,疫情一天没有结束,她提着的心就无法彻底放下来。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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