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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豹变，作者 | 陈法善，编辑 | 张子睿

大病众筹，是不少身患重病却家境贫寒的患者最后的希望。

可有人却打起了这笔救命钱的主意，以帮助病人筹款为名收取高额佣金，有的甚至拿走捐款的70%作为“服务费”，只给病人剩下点零头。

这是一群“灰产”从业者，游走在灰色地带，为自己的“服务”明码标价。虽然像水滴筹、轻松筹这些大病众筹平台也在加强风控，打击虚构病情骗取钱财的行为，但在筹款环节却很难堵住漏洞。

这些所谓“中介”们瞅准大病众筹链条的漏洞，利用人们的善意，动动手指转发链接，就抽走了本来捐给患者的救命钱。

围绕大病众筹，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产业链。

12500元捐款只拿到8040元

因为患有高血压的父亲摔倒后瘫痪在床，广西农村小伙张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为了4500元钱，他跟曾经的“恩人”反目成仇。

今年4月，张强父亲因摔伤导致颅内大出血，送进ICU抢救。由于父母早年离婚，作为独生子的张强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依靠，只能辞掉餐厅服务员的工作，24小时全程看护父亲，这让本就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

由于伤及大脑，张强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都失去意识，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书，表示就算抢救过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是未知数，很可能生活无法自理。

缺钱与亲情让张强陷入两难。不少亲戚劝张强放弃治疗，毕竟出院后长期的康复训练需要很多钱，会成为他沉重的包袱。但张强觉得这毕竟是自己父亲，唯一最亲的人，怎么能轻易放弃。

5月初，一号称“大病救助”平台的工作人员来到张强父亲病房，说能帮他筹集治疗费用。

“不懂行”的张强没有细想，就按对方要求提供了父亲的身份证明、病例、住院照片等资料。不久，对方就帮张强创建了筹款链接。在一个月时间里，一共筹集到约12500元。

到了结算那天，张强发现自己只拿到8040元，剩下的4500元都被对方扣下了。

高达35%的抽佣让张强气愤不已。他认为，捐款者多为身边的亲戚朋友，对方并没有做太多推广工作，凭什么拿那么多钱。

“要是早知道扣这么多，我就不弄了，都是身边人给的钱，欠下这么多人情。”张强对《豹变》说。

在创建筹款链接前，双方只有口头沟通，并未签署协议，扣多少佣金也就成了一笔糊涂账。张强表示，筹集期满后，他自己没法从系统提现，只能让对方提现后把钱打给他。最后得到的8000多元还是在他一再催促下才拿到手。

4500元救命钱被扣留让双方短暂的“蜜月期”陷入冰点。起初，张强质问对方为什么拿那么多钱时，对方还回复说“自己有团队要养，也需要赚钱”，到后来便不再回复信息，直至把张强彻底拉黑。

无奈之下，张强选择了报警，但他觉得自己分身乏术，一个人照顾父亲实在忙不过来，没有心情和时间再去维权，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病众筹灰色产业链

原先救人一命的大病众筹，在一群“灰产”者的操作下，已经衍生出一条产业链。

在多个“灰产”QQ群，或人手动，或机器人挂机，每天能产生数百条信息，分享挣快钱的“好方法”。这些推广大病众筹链接赚佣金在群里高频出现。

《豹变》以想找兼职的名义加入一大病众筹QQ群后，添加了“从业者”王政为好友。王政介绍称，推广筹钱链接工作简单、来钱快，一天挣五六百很正常。

“你得有人脉，最好有几个微信号、QQ号来回倒，每个账号要有几千好友，几百人的大群越多越好。这东西就是赚别人同情心的钱，跟有人靠乞讨赚钱一样。有爱心的人给你捐一次可以，但你不能逮着一个人一直薅羊毛，对吧。”王政说。

因为转发太多筹款链接，王政已经被封多个社交账号。

在一些电商平台上，搜索“水滴筹”“轻松筹”，不少卖家对推广大病众筹链接明码标价。

《豹变》以需要推广为由联系了一名卖家。对方表示，想推广的话，先交500元押金，每筹集到500元就结算一次，分佣比例为70%，且态度强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反正你记住，你3我7就行了，需要的话排队。”该人士说。

当被质疑抽佣比例过高时，对方的逻辑也是一套一套的：“你人在家中坐，我们给你筹钱，一天筹2000，你啥也不用干都能有600。”随后，这名卖家发来多张聊天截图，上面显示有的一天能筹集到3000多元，最多的一次筹集到50000元。

前述“灰产”从业者王政还透露，众筹平台一般不提供推广服务，筹款链接有效期只有30天，过期后链接就下线了。很多患者在链接上线初期能靠亲戚朋友筹到一些钱，但过段时间就筹不到钱了。这时候，“中介”们就找上门说可以帮忙推广。

“不需要签协议，都是口头约定，佣金每天结算，每天新增筹款金额乘以分佣比例，就是挣的钱。如果对方不给钱，就扣押金、不再帮推广。”王政表示。

实际上，被明码标价的除了“推广服务”，还有申请大病众筹必须要出具的病历。

在QQ等社交渠道搜索“病历”等关键词，出现近20个代办病历群，提供“一条龙”服务。其中一位北京的卖家称，只要95元就能提供全国任意一家医院、任意疾病的诊断书。卖家出具的诊断书样本包括医院名称、患者身份信息、病情描述及诊断建议等内容，并加盖医院公章。如果需要CT片、化验单等配套资料，打包价480元。

灰色产业链让“中介”赚佣金，让造假骗善款成了一门低门槛的生意。

大病众筹的管理死角

虽然一些大病众筹平台已经在打击虚构病情骗取公益捐款的行为，但对“中介”私下赚取佣金的做法却存在管理死角。

一方面，大病众筹平台本身受关注度不高，属于流量洼地，为获取流量与拉高GMV，与转发链接存在共生关系。

大病众筹平台水滴筹去年在美国纽交所挂牌，今年1月起，水滴筹在部分城市试点对每笔筹款收取3%的服务费，这不仅未能提振股价，反让水滴筹陷入舆论漩涡，被质疑用爱心导流变现。

王政称，水滴筹、轻松筹平台本身不提供推广服务，也不允许靠这个赚钱，但做这行不违法，是属于边缘地带的项目：“平台本身也需要GMV支撑公司估值，很多时候也就不管了。”

另一方面，“中介”们也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借口。王政并不认为自己35%的抽佣比例过高。他表示，有的病人急需用钱但又实在没钱看病，是愿意一分钱筹不到，还是筹到10万自己拿6万，哪个方案更划算他会算这笔帐。

不过患者、捐助者并不认可“中介”们的理由，病人在困境之下被迫接受筹款方案是无奈之举。病人家属张强就表示：“这些人这样吃人家救命钱，难道不亏心吗？如果收个千把元还能接受，但没想到这么黑。”

这种高比例抽佣，让救命钱变成服务费，对社会公益也造成了损害。不少用户在了解到，捐助的钱很大一部分进了“中介”们的口袋，并没有给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对社会资源是一种浪费，只会加剧不信任感，也纷纷选择抵制“中介”们的筹款链接。

近期，《豹变》在微信群看到，当一些筹款链接发到群里请群友帮忙转发时，就有一些人出来指正对方是“骗子”，已经在好多群看到他发布链接。受此影响，群里响应链接的人并不多，甚至转发链接的人被移出群。

大病众筹的初衷是想让缺钱看病的人都能及时筹到“救命钱”，理想状态下应该是社会公众出于公益和爱心自动帮助转发。但是当“中介”们为推广服务明码标价时，就脱离了治病救人的初衷。

而平台如果被“灰产者”们寄生、裹挟，恐将陷入名利双输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