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毒眸
“硬!爽!邪!暴!”
直白的四个大字醒目地打在《神探大战》的海报上,把整部电影的风格和要素和盘托出。在这个目前还略显冷清的暑期档,它带来了一丝生猛。截至发稿前,其票房已近两亿,豆瓣评分7.1,猫淘评分均过9,凭借口碑还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涨势。
和近几年在内地市场颇受欢迎的那些港片——《怒火·重案》《拆弹专家2》《无双》一样,激烈的动作场面、多重反转的悬念设置、令人来不及思考的叙事节奏,这些要素也都在《神探大战》上有所体现,甚至更加极致。但同时,弊病亦显,有豆瓣网友表示,“片子的逻辑就像片中的怪物一样,看不见。”
作为港片一直以来最为成功的类型之一,在喜剧、武侠等类型逐渐下行的情况下,警匪片如今几乎已经成为内地市场硕果仅存的港片印象。
但《神探大战》也有不同。尽管导演、编剧韦家辉多次公开表示,《神探大战》并非2008年电影《神探》的续集,但相似的片名、相同的主演刘青云、同样患有精神分裂症的角色设定,还是难免让外界将两部作品放在一起比较。
在韦家辉看来,《神探》和《神探大战》是两种截然不同类型,前者更倾向于作者电影,后者是彻头彻尾的商业片,甚至于“神探”这个词也是服务于“大战”的。
除了这两部电影之外,“神探”这一概念也是港片中的重要身份形象,不同时期的“神探”形象建构是港片发展不同阶段的缩影。和福尔摩斯、波洛等英美传统侦探形象不同,港片中的“神探”往往是警察系统中的一员(包括从警察系统出身但最终被抛弃的人),神探电影也是属于警匪片下的一个细分类型。
相较于国内刑侦题材的影视作品而言,作为案件侦破主体的警察更多展现的是团队协作与集体智慧,缺乏单兵作战、有时甚至正邪难辨的“神探”形象塑造。作为中西文化融合地的香港,在“神探”的演化上,亦体现出了中西合味。
前奏
侦探片作为一种电影类型,最早来源于侦探文学的流行。
19世纪末,侦探小说开始在世界范围内流行,直到20世纪30年代,随着有声电影的出现,侦探才开始在世界各地陆续被搬上银幕,并形成一股热潮。与此同时,国内电影界同样受到影响。
首位将《福尔摩斯探案集》翻译成中文的作家程小青,产生了创造一个中国“福尔摩斯”的念头,于是创作出了侦探霍桑,并为电影《舞女血》《窗上人影》《江南燕》担任编剧。
香港历史上的第一部侦探片同样出现在20世纪30年代——由联华影业出品的《夜半枪声》。但侦探形象真正开始在香港影界大行其道,还得要到1960年的《十三号凶杀案》。
《十三号凶杀案》中曹达华饰演的探长,头戴黑色礼帽,身披潇洒的风衣,嘴里叼着烟斗,手拿一把精致的左轮手枪,和福尔摩斯等英美传统侦探角色如出一辙。
60年代,随着香港社会发展和贫富差距拉大,流行的戏曲片和武侠片已经不能完全满足大众对于电影的需要。大众开始期待电影中有回归现实的,能打抱不平、伸张正义的人物出现。
警匪片开始顺应市场号召,将侦探片元素相融合,营造出了“神探”这样的代表性角色。代表作品有《999 廿四小时奇案》(1961)、《雷克探案之血手凶刀》(1961)、《巧破箱尸案》(1965)等等。
彼时的香港电影产业刚起步不久,制作能力仍然有限,逻辑推理和情节对白是这一时期“神探”电影的重心,动作场面十分粗糙。
70年代,香港警察系统腐败问题严重,诸如《廉政风暴》等反腐题材的电影成为此时警匪片的主流。到了80年代,随着香港经济的腾飞,人民物质生活的富裕,喜剧又开始成为警匪片中的主流。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1982年新艺城出品的《最佳拍档》系列。电影借鉴《007》电影,加入大量飞车特技和动作画面,整体风格幽默诙谐,演员阵容也群星荟萃,创下了当时的票房纪录。演员麦嘉也把“光头神探”这一银幕形象演绎得深入人心,成为了知名笑星。
再往后,成龙和吴宇森的出现主导了警匪片的下一个高地。那是香港电影真正的黄金年代,但在上一个时代里搅动风云的“神探”们不再是主角。
在警匪斗争中,“探”的部分被削弱,暴力美学成为影片表现的主体。以最为著名的《英雄本色》为例,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光辉角色甚至是“匪”而不是“警”。吴宇森的最后一部英雄片《辣手神探》,主角虽是警队“神探”,但几乎将暴力风格推向极致。
当时有台湾影评人评价道,“当无辜的病人成为活靶,牺牲于导演的暴力渲染时,我不禁怀疑导演的创作心态是否健康。”毁誉参半的《辣手神探》,也为“英雄片”的热潮画上了一个句号。
但花落终有再开时。到了90年代,随着回归之期临近,港人开始在电影中展现出更多迷茫和复杂心绪,黑色电影开始渐渐冒头,并在最适合呈现社会多面性的警匪斗争中存留。
彼时,生涯遇到迷茫期的杜琪峰或许没有想到,息影一年之后交出的作品《无味神探》将成为他导演生涯的转折点,他与韦家辉、游达志等人共同创立的银河映像也成为了之后十多年里港产“神探”的重要代表。
银河映像,难以想象
多年后接受采访时,杜琪峰坦承《无味神探》的确是自己生涯的分水岭。
在那之前,他的作品集中于主流的“赚大钱”项目,和周星驰拍摄《济公》时,几乎全部工作都可以由演员自己决定,这让杜琪峰找不到导演的意义。1994年息影一年之后,杜琪峰重执导筒,拍摄了自己真正想拍的《无味神探》。
在《无味神探》中,探案仍不是影片重心。主角阿海中枪之后,突然失去味觉和嗅觉,成了“无味神探”。但这并没有成为帮助阿海破案的超能力,片中所涉及到案情基本在常规套路之内,诸如结怨、越狱、劫持人质等等。但所有的这些外在的情节,都在促成主角阿海内心世界的变化——大难不死的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往,扭转了自己对待下属、家人的情感,完成了对生活的重建。
比起探案本身的紧张刺激,偏向作者性的“神探”片更关注的是曾经风光无限的“神探”们,作为个体的精神世界变化。
这一母题在《大只佬》(又译《大块头有大智慧》)中被进一步讨论。作为主角的大只佬是一个和尚,游离于传统的警匪体系之外,但具有“看透因果”这一超能力。他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踏上了帮助警方侦破案件的道路。
影片对因果的讨论包含着强烈的哲学色彩,这或许是影片本身更为华彩的部分。但该片也给银河映像的“神探”片打下了基本框架:“神探”有超乎寻常的异能傍身,并凭借该异能破案,同时搭配一个虔诚的求助者,形成基本的人物关系模式。
这一框架在后续的《神探》《盲探》《神探大战》等影片中得以保留。片中主角表面疯癫、残缺,却均有警队同僚所不具备的“超能力”,在常规的推理之外,能够通过与受害者对话、情景还原等方式迅速破案。同时,他们也各自有值得信任的搭档进行配合,哪怕得不到整个警队的支持也能协同作战、取长补短。
这几部作品越往后,商业化元素越重,设定越符合大众口味。比如盲探中的庄士敦(刘德华饰),虽眼盲,但办案过程优雅自如,不似《神探》中的陈桂彬(刘青云饰),办案时表现疯癫,生活潦倒悲凉。
杜琪峰曾在采访中表示,“我拍完《神探》的感受就是,这个电影太冷,也很孤独,到这个《盲探》,我们希望能够宽一点,轻松一点去讲一些我们应该讲的东西。”
及至《神探大战》,当中关于枪战、爆破等大场面戏的填充,让走向市场的趋势更加明显。
回过头来看,这个创作框架不仅在“神探”港片中常见,“神探”形象更为泛滥的港剧中更是屡见不鲜。比如《古灵精探》《读心神探》《囧探查过界》等等,均结合了灵异、超能力等元素帮助探案。
而这,也更突出体现了香港的“神探”片相较于英美的传统侦探片中所展现出的“神探”形象之差异。
在传统侦探片语境里,侦探使用超能力是禁忌。美国作家范达因总结出的侦探小说条准则中,第八条写道:“破案的方法要合情合理。诸如读心术、扶礼、招灵、看水晶球那类巫术,乃是侦探小说之禁忌。和读者斗智的应该是个凡人。读者在玄学的第四维空间里和神仙、幽灵斗法,又岂有得胜的机会?”
除此之外,侦探小说还要求“犯罪的人不应该是侦探本人,或者是警方侦探中的一员,这是一种欺骗读者的卑鄙手段。”但在警匪片这一类型中,实际上常有警方与黑社会人员勾结,在《神探大战》中,主角李俊是否为最终的幕后boss也是一以贯之的悬念。
总得来说,作为警匪片体系下的一员,“探”更多时候是本意就是警察的代指,而非侦探。银河映像通过塑造一系列“神探”的方式,在探讨香港某个社会时期中那些看似能力过人,但实则内心挣扎、迷茫的普通个体。此时,“神探”电影带给观众的核心体验,不再只是推理分析之后案情大白的畅快,而更多聚焦于主角本身“神性”与“人性”的复杂纠葛。
北上前后
九七前后的香港电影变迁,一直也是学界研究的热点之一,警匪片更是难以忽略的核心。
随着香港回归,本就靠近警察体系的香港“神探”片,受到了内地刑侦题材作品的影响,展露出了去个人英雄主义的趋势,将人物塑造群像化、团队化;警匪之间的斗争也从侧重“武斗”改为侧重“智斗”,弱化暴力、血腥情节。
2003 年,内地与香港签订《内地与香港关子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简称CEPA),当中有多条涉及电影的内容。CEPA 签订后,香港的警匪片开始受到内地电影审查制度和审美方式的影响,而此时的恰逢内地对刑侦类影视作品进行调整的重要时期。
这一时期的内地刑侦类影视作品,对犯罪的展示越来越细致化,叙述公安机关侦破案件越来越“无遮蔽化”,使得影视作品有“导人向恶”的趋势。于是,2004年4月广电总局发布政策规定,要求抑制淡化那些潜意识的、本能的、非理性的内容;改变以前重“暴力美学”和重“超人英雄”的美学定位,而改以“非暴力倾向”和“平凡人物”作为塑造的重点。
由于按照 CEPA 的相关条款,香港的警匪电影必须在经由内地审查后才能正式进入内地电影市场,因而内地的审美导向要求亦会对港片的生产者产生影响。香港本土市场空间有限,台湾和东南亚等外埠市场也进入了低谷,内地市场对港片更加重要。
香港创作者开始北上,结合港片特长面向内地创作。体现在警匪片中,比如《窃听风云》系列、《寒战》系列,展现的是高智商警匪对决。这本身是适合“神探”这一形象再度焕发生机的条件,但以群像描写和团队协作为主的破案方式,让影片难以输出令人印象深刻的、突出的“神探”形象。
与此同时,“神探”也开始从警匪片中脱离,开始试图与其他电影类型相融合。
比如彭氏兄弟拍摄的《C+侦探》《B+侦探》《同谋》系列,被评价为“披着悬疑推理外衣的恐怖片”。
来自中国古代的公案小说,也给了“神探”往古装发展的空间。2010年,徐克导演的《狄仁杰之通天帝国》上映,将他擅长的武侠风格和侦探片相结合,让狄仁杰这一形象成为银幕上的热门形象。
除了狄仁杰之外,古装探案这一类型中也没能有新的IP能够支撑,比如2019年成龙出演的《神探蒲松龄》豆瓣评分仅3.8,春节档上映也仅收获1.61亿票房。
归根结底,一个长期而稳定的“神探IP”要成立,大部分情况下需要有文学作品予以支撑。香港并非没有私家侦探这一行业,但一直以来都没有出现知名的侦探文学作品,导致可供改编的本土IP几乎没有。反观英美侦探片,或香港曾辉煌盖世的武侠片,当中脍炙人口的作品实则大多都来自文学IP改编。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警匪片。自2014年《窃听风云3》之后,香港警匪片在内地市场难求寸进,相对固化的警匪群像对决形式,盲目堆砌的大场面,让市场上的警匪片成为了一种行活,缺乏新意。
这一现象直到2018年《无双》的上映,才真正发生了扭转。从2018年至今,《无双》《扫毒2天地对决》《拆弹专家2》《怒火·重案》每年都有一部电影在刷新港片历史票房纪录。这些影片一方面在大场面等奇观上保持自身的竞争优势,另一方面在角色的塑造上,用更加辩证的方式去呈现正邪对抗,让原本脸谱化的警与匪有了更为深刻和值得回味的精神内在。
尽管这些警匪片中并未塑造一个具体的“神探”形象,但这也同样是“神探”电影一路发展过来的内在逻辑。韦家辉在采访中提及《神探大战》时也表示,“是不是犯罪电影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戏的中心思想和想法,因为(我)年纪大了,希望拍出一部电影后是对世界有益的。”
从光鲜亮丽的银幕“英雄”变成有所缺陷的“凡人”,在办案如神和挣扎的社会生活中迂回,大体是港片“神探”形象经过数十年流变的脉络,同时也是港片从那个辉煌的年代巨人转身,重新开始思考自己往后的去处与归处的缩影。
在香港回归25周年之际,距离杀青已经四年的《神探大战》与内地影迷终在大银幕上相见。主角仍然是充满反思的悲情个体,但轰动的视效仿佛让那个“尽皆癫狂,尽皆过火”的港片黄金时代再度复现。
只不过,导演韦家辉今年已满60岁,老搭档杜琪峰更是已经67岁高龄,二人合力延续了港产“神探”的辉煌,但在二人之后,未来的“神探”又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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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转才有意思,一下子猜到太无聊了
侦探悬疑剧越来越火,就看的是个反转猜不透剧情
新上映的电影?其票房已近两亿,豆瓣评分7.1,猫淘评分均过9,凭借口碑还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涨势。看起来还可以
“硬!爽!邪!暴!”简单粗暴啊
警匪片,侦探片,香港的电影就剩这些了吗
现在的侦探系列也算是比较冷门的吧,比较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