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毒眸
这些年,随着电影创投在国内萌芽,年轻的电影创作者中有过幸运儿的诞生:他们带着长片剧本处女作来到创投,备受追捧,迅速找齐了投资,开机拍摄、后期制作、定档上映一气呵成,自此在电影圈“立住了”。
听到这样的故事,总会有从业者感慨,现在的年轻人拍电影的机会比以前多太多了。但更普遍的情况是,大多数创作者带着项目在各大创投转了好几圈,得到了一些表彰,结交了行业的人脉,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梦想成真的树枝,但几年过去,剧本依然只是陈列在那个叫做“梦想”的文件夹里。
这几年毒眸参与、观察了国内很多电影节/展的创投,见证了很多有个性的创作者和动人的项目的起起伏伏,在创投会现场提案陈述、与资方沟通拍出来的可能性,是很多人最接近拍电影的时刻。
在那些时刻之后,真实的电影故事,才逐渐露出水面。
“改着改着,没钱拍了”
夏朝在2017年写完了《太阳饭店》的剧本,之后顺利入选FIRST的创投、第一次正式把这个项目展示给大家看。当时得到的反馈还不错,有名气不小的电影公司感兴趣,愿意投资把项目拍出来。
这让“还没有做好准备”的夏朝有点懵了,因为《太阳饭店》是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一气呵成写完的,真要拍成长片的话,夏朝希望能再修改、斟酌一下。“我就坦白说先不拍了,再改改吧。”夏朝想要谨慎对待他的电影处女作。
从那时起到现在的五年里,《太阳饭店》也有过非常接近拍出来的时刻。曾经合作过网络电影项目的公司给过夏朝一笔钱,作为导演劳务费和勘景的资金,甚至提供民宿让他和两位编剧专心闭关改剧本。“那几年我遇到了很多帮助过自己的人,所以过得还不错。”夏朝说。
没想到挤泡沫的洗牌期很快到来,热钱陆续退场,《太阳饭店》原本的资方也撤了,老板没要剧本的版权,也没让夏朝返还导演费,公司老板希望夏朝可以把这个项目拍出来,自己则回了老家,离开电影行业了。“当初想着先改改剧本,没想到改着改着,改到没钱拍的地步了。
曾经摆在眼前的机会错过了,过去几年的时间里,《太阳饭店》的剧本一直在修改,如今夏朝认为剧本已成熟,也找到了几家有兴趣投资的公司,项目正在推进中。
唐诗韵的《阿来舅舅》是2019年FIRST创投的入选项目,剧本是从她自己的生命和情感体验出发,在提案陈述现场,这个充满浪漫和想象力的故事打动了很多人,吸引到多家资方的目光和投资意愿。
但唐诗韵发现,推动这个项目走向拍摄的过程里有一个关键问题:它不像类型片有既定的框架,是创作者个人情感表达的剧本,不同人会对个体的私人情感产生多种不同的想象,所以就会有ABC不同的修改、调整建议,很难找到群体共鸣的最大公约数。
尽管在听到资方提出的意见后,唐诗韵对剧本做过一次大的调整,改成了比较商业的版本,但当她自己看到这个版本时才发现,最初推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的那种冲劲、故事里她认为的那些灵动性,都消失了——这才意识到,原来一个故事的出发点如此重要。
“如果出发的时候没有想着做类型片,之后为它增添再多商业元素,那也成不了商业电影。”在唐诗韵看来,并不是资方的意见不好、不对,只是可能背离了自己的出发点,“如果硬掰成商业片,就会变得四不像了,一个剧本是很难被改到满意的。”
认清这一点后,唐诗韵写出了新的商业类型片的剧本《狂风猜想》,至于《阿来舅舅》,虽然她还是很想把它拍出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阿来舅舅是一个自由的人,而作为一个导演,唐诗韵说,只有在有话语权和审美经验的积累之后,才有能力把最触动自己的那个故事拍出来。
“因为有一些东西就是需要自由的。”
你不想拍电影?谁信啊!
加路是去年才开始跑创投的。一年的时间里,他的剧本《再见,我们的白石洲》在包括FIRST和金鸡在内的多个电影节/展的创投都拿到了奖项。只不过,当时的加路对拍电影这件事既没多大兴趣,也没多大把握。
“我是文学系的,对自己的写作能力有信心,但作为导演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所以去年我对当导演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在《白石洲》的剧本得到诸多认可和投资机会的时候,加路发现很难和别人开口解释自己并没有那么想拍电影这件事,“尤其是在电影节,说出来没人信,别人会觉得你这是借口。”
在加路看来,《白石洲》的拍摄并不是搁浅了,而是他主动把这艘船停靠到了岸边。即使有再多的公司有投资意向,但彼时的加路并不想推着项目往前走,“因为这个船真的实在是太大了,我有点力不从心,不如就先不开了吧。”
在船靠岸的日子里,加路在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导演。“我去给别人做场记,混在拍摄现场学习,也看了大量灯光摄影美术的书,重新看了很多电影。”加路会注意电影视听设计的步骤环节,每一个表演场面的调度,把光线、色彩、剪辑、美术、声音单独列出来,记录下自己的思考,从而形成一套专属于自己的对电影制作方法论。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里,他找到了电影制作的快乐。从编剧的单一视角里跳出来,用视听语言重新讲故事,在这个语言里,摄影和声音等很多方法都可以丰富剧本和故事,所有元素都可以信手拈来地帮助编剧讲好故事——此时的加路才真正想要拍电影。
虽然在当下艰难的大环境下,一个年轻人想要拍电影这件事并不容易,但对加路来说,电影并不是唯一的创作选项。“它只是可供我选择的、创作的一个载体,在不自由的情况下,我要重新开拓一条新的创作道路。”
加路搬到了燕郊,在一个更便宜更舒适的环境里专心写作,只不过这次写的是长篇小说。每天早起后,为了避免犯困,加路只吃少量的食物,然后开始一整天的写作,如此重复地生活。
“就算只有一个人孤独地写着,降低生活里的欲望,我也想要达到创作上的专注和自由。”加路自己走不了很多同行一边接活一边搞创作的那条路,对他来说那将会“非常不自由”。
夏朝则截然相反。这两年他一直在拍广告和宣传片导演,做纪录片和影视剧的后期导演,剧本策划、发布会、MG动画…除了拍电影,夏朝几乎把行业里所有活都千了一遍。在他看来,创作者的生命里不应该只有电影这一件事。
追着甲方结款的时候,夏朝觉得很有意思,影视剧里讨债人的行为和心理活动都变得有了实感;拍扶贫记录片时,他在搜集素材时找到新的创作灵感,便写了一个有关乡村振兴的喜剧商业类型故事《美丽计划》;做广告和宣传片招标时,发现对方并不关心创作这件事,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服务者,慢慢地心态更加放开了。
也是在这几年的过程中写了《一个综艺巨星的诞生》《北京烟花》《美丽计划》的电影剧本。“如果这些年我只是埋头写剧本,怎么会知道社会百态,普通人是如何摸爬滚打的呢?”而当导演、拍电影这件事对夏朝的意义,也并没有动摇过,“我还是会把《太阳饭店》坚定不移地推出来,干很多活、赚钱养活自己,也是为了把它拍出来。”
国王的锦囊
在《阿来舅舅》之后,唐诗韵写了《狂风猜想》和《旋转未来》,两个都是商业类型片的剧本。有过新的创作体验后,发现商业类型片是更难写的。因为作者表达无非是在个性中找共性,但商业类型片是在共性中找个性——如果想要别人买单创作者的表达,就需要满足大众的共情点。
而这一点,仅仅靠创作时的文科思维和感性驱动还远远不够。唐诗韵在努力锻炼自己的理性思维和逻辑能力,开始研究数学和物理,反而是这些看似和电影不相干的东西,与之联系最为紧密。“艺术是主观体验,有点像一个放大镜,而科学是力求精准的,就很像类型片。”
用奥卡姆剃刀定律的“如无必要,勿增实体”来解释类型片创作,唐诗韵发现首先要简洁,写作时直抵事物的本质,其次要可被验证,能经受住客观事实的挑战。在这样的创作过程里,原本写文艺片时繁琐的情感和细节都不再适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计算的准确性——这对唐诗韵来说,既是挑战,又有“爽感”。
“写《狂风猜想》的时候,我真的很激动,写着写着会幻想,如果能拍出来,应该是很棒的东西。”作为一个总是对自己的文字和表达带着谦逊的女性,唐诗韵不太好意思夸耀自己的写作水平,但《狂风猜想》写完,她找到了那种自我突破带来的自信。
只不过,为了这样的突破,实在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和太多的写作练习。哪怕每天写两千字,两千字都是“文字垃圾”,唐诗韵也命令自己必须继续写作——先写出来是最重要的。“如果我只是一直在构想剧本完美的形态,不落笔,很多问题是没有办法及时发现的,所以要一直一直写下去。”
这三年的时间里,她很少参与电影圈热闹的社交场合,也没有为现实生活的压力而为难自己,因为随着年纪的增长,唐诗韵已经一点一点地慢慢理清了自己的命运——在她的生命里,那些得到馈赠的时刻,大多和创作有关。
“为了再回馈这些时刻,只能继续用更大的热情,一直写下去。”
在唐诗韵的形容里,剧本创作、跑创投会寻找机会、追求梦想这件事,就像在推一扇又厚又重的门,推的过程很费劲,可能正好有风吹来,借着风的力,门稍稍开了一个缝,透过那个缝就能看到电影院里面的那种光,台下坐满了人。
尽管过程很辛苦,很多人一直推门,却始终进不去,但也没关系。很小的时候,唐诗韵在杂志上看到一个故事,国王拥有一个可以救命的锦囊,只有在最危难的时刻才可以打开它,有次国王走投无路,打开锦囊,发现里面只有一句话: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
“如果我们不知道电影和创作的未来是怎么样的,那就先去未来看看再说。”
根据《网络安全法》实名制要求,请绑定手机号后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