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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了一年后,谁还在关注冰墩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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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温暖的冬季午后,新周刊记者与曹雪聊了聊。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新周刊,作者|颖宝

2022年2月,北京冬奥会举办期间,伴随冰墩墩大火,其设计团队的负责人曹雪被聚光灯笼罩。

他一遍又一遍讲述冰墩墩的诞生故事,用父亲的口吻描述其可爱与笑容,“冰墩墩不是我们的孩子,而是被派到人间的天使”。

众多报道中,曹雪与冰墩墩已成必然的关联词。但在镜头之外、在冰墩墩火了将近一年后,曹雪正在做什么?奇思妙想是如何发酵的?如何看待“中国设计”?如何看待当下年轻人的焦虑心态?

2022年年末,曹雪获得了新周刊主办的2022中国年度新锐榜“年度艺术家”奖项。在广州温暖的冬季午后,新周刊记者与曹雪聊了聊。

2022中国年度新锐榜颁奖词:他是今年出圈网红“冰墩墩”的设计者,也是广州美术学院的一名教师。他和团队通过收集上千张熊猫图片,历时10个月,前后修改1000多次,最终确定了这个有着内八字、大眼睛,戴着“冰壳”的可爱熊猫形象。在他看来,中国设计不只有京剧脸谱、祥云图案、青花瓷等传统元素,还应有更多贴合时代共性的设计表达。他和团队的作品让我们看到,深挖时代特征、运用国际化视觉语言,才能把卓越的中国设计带给世界。

“中国设计”不等于中国元素堆叠

“可爱”是冰墩墩的通行证。

2018年,北京冬奥会吉祥物尚在征集方案时,设计风格就定下了。作为连通海内外受众的产物,迎合审美共性很重要。国际奥组委做的数据分析表明,百年奥运史中,吉祥物玩偶的最大消费群体是9-10岁小孩。以他们的偏好为参考标准,“可爱”在此跳了出来。

最终呈现在大众视野里的冰墩墩是一只幼龄熊猫,圆头圆脑,没有脖子,五官大且靠得近,内八脚,看起来憨态无害,一副随时准备摔倒的样子。曹雪觉得,这符合人们对可爱的定义,就像没有人能拒绝大眼睛、小鼻子的猫咪。

跟设想中的一样,冰墩墩走进了各民族、各年龄层群体的心。2019年夏天,北京冬奥组委会做了一个测试,邀请来240名孩子,让他们一人一票、给面前数张卡通人物图片投票,被抹去冬奥会标识的冰墩墩也混在其中。结果显示,冰墩墩很受小孩欢迎。

2022年北京冬奥会期间,“冰墩墩抖雪”“冰墩墩卡门”的画面被网友做成表情包传播。有网友在冰墩墩手办断货后,调侃道:“我跟冰墩墩只差一个冠军。”

但作为代表中国的吉祥物,仅有可爱就够了?冰墩墩火爆的同时,网上也出现了质疑的言论:“冰墩墩身上为什么没有中国元素?”

冰墩墩设计初期,曹雪团队想过在它额头上加形似云纹的小卷毛、在脚踝和手腕的地方画上国风图案。动起来时,它便像年画里的胖娃娃。

但后来,曹雪将这些所谓的“文化标识”都去除了,只保留了冰壳和彩色丝带设计。熊猫作为被公认的中国独有的动物,它身上的民族印记已足够深,重复堆叠中国元素反而会扰乱视线。曹雪还想过把冬奥会吉祥物画成东北虎或鞭炮的样子,但调查后发现,熊猫在外国人眼中的理解成本最低。

给熊猫穿上冰壳,不只为贴合冬奥会的漫天冰雪,更为凸显科技感与前卫感,如同年轻人着迷的赛博朋克风格。在曹雪的预设中,冰墩墩能与各种流行文化结合,比如转一圈,便从冰壳中变出一副护目镜或一个冰刀滑板;身体周围会出现光圈,就像动漫里走出来的魔法熊猫。

让中华文化与现代生活产生交集,是冰墩墩的设计逻辑,也是曹雪对“中国设计”的理解。

当下许多国风产品,往往只停留在视觉层面,而忽略了精神内核,即现代中国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就像时下流行的“中国生活方式”的说法,不是在家里摆一套红木家具、一套茶具就算实现的。毕竟,有多少年轻人闲着天天在家品茶?

古代人为什么喜欢泡茶、为什么用书信交流?不是为了情调与风雅,而是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倘若要求一个依赖手机沟通的现代人去写信,只会让他难受不已,而写信的毛笔和宣纸——这些“复古中国风产品”,也就无法完成其传承的使命,变成了形式化的存在。

从另一个角度看,若艺术与设计仅为了追求浅表的美感,估计梵高、毕加索也难以被世人接受。

因此,迎合时代的诉求,“中国设计”才能被世界看到,冰墩墩的可爱与科技风格是如此,曹雪的另一个设计作品“广州首个城市形象标志”也是如此。它以广州塔形象为主基调,飘扬的线条犹如南来北往的船帆及飞鸟,呈现出一派千年商都繁荣景象,虽被赋予了厚重文化底蕴,但一看就是现代的感觉。

冯骥才先生有一句话,曹雪时常念给学生听:“现代建筑师不会再去建造金字塔和长城。”

奇思妙想的迸发

灵感源自阅历,阅历源自感受。

曹雪将设计的逻辑,具化为包含A、B、C的公式。A代表我们日常储存在脑袋里的东西;B代表我们某个瞬间接触到的事物,“当你看到了B,能联想到A,在两者碰撞下诞生的C,就是我们所说的灵感。倘若一个人脑袋空空,便会对好玩的事物视而不见,因为他无法与乐趣产生共鸣”。

评价设计作品时,我们常说的“有那种感觉了”,指的也是共鸣。

曹雪在无锡上大学,每逢寒暑假,便会坐火车回南京老家。挨着车窗看风景时,他发现,面向火车行进方向坐与背向火车行进方向坐,看到的事物与获得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多年后,在广州美术学院的课堂上,有学生提问:我知道两者不同,但那又如何呢?

曹雪回答:“假如我是一个导演,要拍一段人坐在火车里的戏。镜头从越过人的后脑勺,即以第一视角拍窗外,或直接从正面拍人看风景,所映射的人物心境是不同的。我想让受众感受到什么,首先我要懂这种感受。”

跳出固化思维同样重要。设计师若只关注设计领域,作品便易套路化。曹雪曾问学生,你有没有勇气往隔壁跑一趟,插脚别的专业?在他看来,“不务正业”就是正业。

这些年,他常看自然科学类的纪录片。追羊的豹子、潜伏的鳄鱼,以及大自然中的一切,每天都不尽相同、给他开拓新的视野,而后发酵成灵感,“设计游轮的,不是工程师,而是大海”。

如此一想,来自冰雪世界的冰墩墩,却出自甚少见到冰雪的广州孩子之手,也就不奇怪了——正因没见过,想象力没有自我设限,才能冒出让熊猫穿冰壳这么奇妙的点子。

不过,把冰墩墩的尾巴涂成白色,可不是孩子们空想出来的。他们在四川观察熊猫时,发现其尾巴竟是一坨白色绒球。此外,熊猫不只有“黑白配”,还有棕色、灰色的。

同样地,曹雪不希望冰墩墩被视作“设计的标杆”,成为另一种思维边界。

2019年8月,听到北京冬奥组委文化活动部副部长高天宣布“冰墩墩被正式认定为北京冬奥会吉祥物”后,曹雪的脑袋“嗡”地一声,随即热泪盈眶。他与团队经过10个月的设计与修改后,终于等来开花结果的一天。

但同时,他觉得如果吉祥物不急于发布,冰墩墩的设计稿能一直、一直改下去,“所谓的好设计,都只是特定时空中的‘好’。冰墩墩虽获得大众喜爱,但不代表它是设计的天花板,甚至设计者的终极目标,它充其量只能算卡通形象设计领域中的参照物之一”。

曹雪知道,未来会出现更多超越冰墩墩的好设计。

随性地,勇敢地

静下心来感受生活,对忙忙碌碌的年轻人来说颇为奢侈。当70%的精力被工作分走,余下的30%被焦虑与内耗填满时,好奇心便没有了发芽的机会,更别提天马行空了。

工作了接近38年,曹雪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2022年最忙的时候,是在北京冬奥会举办的2月份。作为“顶流”冰墩墩的“父亲”,他一个月内接受超过120家媒体采访,曾一天安排了十几场。从早上8点到凌晨2点,他都坐在镜头前,不停地讲冰墩墩的诞生故事、冰墩墩身上的国际艺术语言,讲到声音嘶哑。

但他没想过推掉部分工作,因为那会是一件令人失望的事情,“冰墩墩给人以温暖,它背后的人不能是一副冷面孔”。

遵从当下情绪和意愿去生活,即便此刻被工作填埋,曹雪仍能感受到自由的风刮过脸颊。

他从不给自己设定目标,什么未来两年内办画展、三年内评上职称、四年内发表多少篇论文,全都没有。他觉得,念想一旦被具化成白纸黑字的“XX年规划”,就成了心理负担,它会在潜意识中不断督促你“快点”,并提醒你“得给自己一个交代”。最终,过程与结果都变得索然无味。

曹雪很喜欢陈丹青的画。多数人画画,会先画好线稿,然后描边、填色,陈丹青画《西藏组画》时,不会用线稿去框定眼耳口鼻或其他物件的位置,比如画牧羊人的嘴巴时,他是拿着画笔随性地在画板上撩动,嘴角上扬的幅度、嘴巴的大小,全靠感觉。陈丹青说,当我觉得画笔该停下时,便是牧羊人笑得最舒服的状态。

多年后,曹雪回味这句话时,心想,最好的不一定是计划内的,而是当下捕捉到的雀跃。

随性不等于躺平,相反,曹雪热衷于冒险。

大学毕业后,他留在母校无锡轻工业学院(现名“江南大学”)任教,已经做到了副院长。某天,他收到广东省广告集团的邀请。上世纪90年代末,互联网尚未普及,手机也没这么多功能,人们获取信息的途径有限,广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如何发展新的社会关系,他都不清楚,但就是一拍脑袋,便独自跑到广州上班了。

7年后,他收到了广州美术学院抛来的橄榄枝,也是一拍脑袋,便回到了校园。在他看来,把人的复杂性、事情的矛盾性都看得太清楚后,做事反而会畏手畏脚。他在鲁迅的书中读过一句话:“见事太明,遇事则暗。”用今天的职场举例,若每讲一句话前,都要考虑领导会不会误解,那这工作你也很难推进。

“放手去干,干了再说”,别让焦虑消耗掉生命力与好奇心。

2022年,曹雪一直在奔跑。手上有几个正在推进的设计项目,其中一个已经定稿,不久后会面向大众发布。

他觉得这种节奏挺好的,起码脑袋不会生锈。他时常对学生说,如果有一天我的设计跟不上时代了,或丑得拿不出手了,一定要提醒我,“我不想变成一个靠资历撑着的人”。

快问快答

周刊: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的2022年。

曹雪:尽管2022年让我永生难忘,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往前看。 

新周刊:最近一次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

曹雪:快乐的事情有很多,但开怀大笑的某个瞬间,还真想不起来了。 

新周刊:最近一次感到受挫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

曹雪:本来我这一周都要在外工作的,但因为阳了,只能在家躺着,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只能往后推,挺对不起人的。

新周刊:你会拒绝做哪些事情?

曹雪:昧着良心给内容质量一般的书或画集写序。 

新周刊:这3年来有没有过居家或者隔离的经历?居家或者隔离期间,你如何度过?

曹雪:有几次出差后,我会主动居家隔离。家里有一个隔音房, 周末清晨,小孩还没起床的时候,我便会躲进去听肖邦的音乐、投屏看纪录片。 

新周刊:面对疲倦或不可为之事,你会如何劝慰自己?

曹雪:我没法保证每一个设计都能达到自我心理预期,无可奈何时,只能劝自己“交稿时间到了,就这样吧”。好笑的是,我经常马后炮,拍脑袋骂自己“当时怎么没想到要这样设计”。只能说,艺术永远是遗憾的艺术。 

周刊:如果有平行世界存在,你希望你在那里是什么样的人、过怎样的生活?

曹雪:想做一个自由的画家。我经常调侃自己掌握了“精神分配法”,白天的“我”是为甲方服务的设计师,对方要传递什么概念、要用什么主色调,就都听他的;晚上的“我”是表达主观想法的艺术家,喜欢同样随性的梵高。而在平行世界里,我希望自己不用每画一笔,都想着目标和市场。 

新周刊:今年你读到的最想介绍给别人的一本书是什么?

曹雪:我最近在看木心的散文集。他的文字很有意思,一句话能让我读半天,然后回味半天。 

新周刊:明年最想去什么地方旅行?为什么?

曹雪:欧洲,特别是北欧地区,以及法国、意大利。尽管这些国家我去过五六次了,但依然沉迷其自然、人文、艺术氛围和简约派的设计风格,忍不住想再看多一眼。 

新周刊:如果能预知未来的一件事,你想知道什么?

雪:想知道未来能否有一种人工智能技术,我只要把设计想法传递给它,它就能帮我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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