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摩登中产

本篇可以倒读。

01

清晨7点15分，三亚第一缕阳光投进瑞吉酒店朱红窗棂，富豪的一天开始了。

窗口远望，视线越过900平米恒温泳池，越过2500平米中央草坪，远方是一片碧绿的海。

这是三亚稀缺的私人海湾，海岸线长达800米。海湾左侧是珍贵的红树林，右侧曾修有码头，探入海内，房客可直接乘游艇到来。

码头再向右，曾是亚龙湾游艇会。巅峰时，近百游艇，列阵海上，随波浮动，像连片的白色城堡。

这海湾传说是龙游之地，瑞吉酒店也以双龙戏珠为题，客房随龙翼舒展铺开，多以皇家、帝国为名。

其中，占地千平的总统别墅，因一晚房价186999元登上新闻，酒店工作人员在新闻中回应，里面有长住客，“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

冬日的三亚，气温维持在20度到27度之间，海风和煦，但上午仍日头毒辣，房客们多选择酒店内休憩。

带着白绒手套的女管家，送来丰盛早餐。开胃菜是越南米皮裹鹅肝酱，主食是法式温泉蛋与蟹肉粥。餐后，管家会用银色茶壶泡好红茶，并取走需熨烫衣物。

每个客房都设有隐藏柜门，打开后是给管家递送物品的橱窗。两个世界仅此连通。

旅游杂志上建议，入住瑞吉前，可先看看《唐顿庄园》，在精神上做好体验英式管家的准备。

午餐时分，餐厅已备高端美食，特色之一是马刀削香槟，据说传统可追溯到拿破仑，美酒总属于胜利者。

午后，娱乐时段开启，最常见项目是游艇出海。

疫情前，三亚最有名的游艇活动叫海天盛筵，从2010年到2019年，连办十年。

抛开桃色新闻，那更像是一场富豪的奢侈品展示大会。

4天内，设在三亚湾的会场连开游艇展、公务机展、珠宝展和房产展，参会的VVIP客户，要求必须拥有一艘游艇，并每年缴纳60万至80万会费。

疫情三年，海天盛筵风流云散，但游艇出海仍然保留。

1月3日，王思聪在三亚过35岁生日，活动之一便是驾船出海。

几年前，王健林买过三艘游艇，分别叫“万达一号”、“万达二号”、“万达三号”，最便宜一艘，价值7800万。

除却游艇出海，富豪们还偏爱高尔夫。最受青睐的亚龙湾高尔夫球会，占地68公顷，会所面积1万平，休闲会籍费用30万元。

球场西南是龙溪别墅区，园区内共有29套别墅，单价均过亿。这不是最贵的楼盘，在海棠湾，有别墅单价每平14万元。

那些别墅的业主，购房多为度假所用。他们如候鸟般初冬飞来，春天离去，独享山海。

18点22分，三亚迎来日落。晚餐后，瑞吉酒店提供建议之一是去酒店酒窖品酒，“慵懒地靠在燕尾沙发上消磨时光。”

如果有人脉，还可参加“王的盛宴”。那是海天盛筵创始人王大富发起的私人宴会，每个受邀者都会有张黑色邀请卡。

类似的夜宴，在无数个夜晚中流动。富豪们在此交流子女出国，交流资产信托，以及交流宝贵的信息。

信息即财富。疫情三年，百业凋零，但仍有人能把握商机，医疗、海运、制药等行业仍在不断造富。

2022年，胡润报告称，中国拥有千万资产的高净值家庭206万户，较前一年增加4万户。

新财富报告则显示，疫情三年，中国百亿富豪人数一直稳定增长，2022年达464人，比2019年多两百余人。

无论封控或解封，对他们生活影响甚微。疫情或许会放慢财富增长速度，但相对距离仍在变大。

解封后的三亚因此迎来K形复苏，向上的分叉中，高端酒店供不应求，向下分叉中，廉价民宿生意平平。那些对应的房客，或暂无旅游预算。

跨年夜，七星级酒店亚特兰蒂斯，在临海大草坪上举办了烟火秀。

有人在ins上发了烟火照片，配文称：2023年开启，智珠在握。

02

1月1日开始，海南机场进入繁忙状态，高峰时，每分钟都有飞机降落，无数航线指向海南。

凯琳是乘客一员，她和丈夫从北京前往三亚度假。飞机近乎满座，许多家携子出游，一路上，孩童吵闹声夹杂着断续的咳嗽。

飞机终于落到久违的海南，因乘客众多，等行李用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皮箱从黑色传送带上缓缓转出，凯琳才恍惚感觉“重启开始了”。

疫情前，她几乎每年都要来三亚玩。只是这次有所不同，因机票涨价，她抢了特价机票，并选择海口中转，能省1000多元。

两人从机场换乘环岛高铁，一路掠过山野和农庄，终于在黄昏时抵达三亚。

他们的目的地是三亚瑰丽酒店，小红书上最火的酒店。酒店有110米长的天际线无边泳池，“适合拍照发朋友圈”。

然而，他们只在瑰丽住一夜，因为一晚房费要3000多。此后4天，他们每天都要更换酒店，酒店是提前研究攻略订好的，一切追求性价比。

三亚街头因远方来客重新喧闹。许多家庭选择租车出行，各大平台上的车都已租空，连60元一天的电动摩托都成抢手货。

租车店老板称，最受欢迎的车型是BBA的红色小跑车，拍照好看且上档次，可短暂体验富豪瞬间。

他说，疫情前有许多大厂情侣偏爱租跑车，裁员新闻出来后渐渐少了。

开车上路的游客们，习惯用各类榜单安排时间，查看必吃餐厅，查询必玩攻略，或者熟门熟路驾车去海滩。

首选海滩是亚龙湾，那里海天开阔，缺点是旺季拍照很难找到无人的背景。

亚龙湾背靠着天堂森林公园，曾为《非诚勿扰2》取景地，葱茏树木间点缀着高档别墅。最新流行的游客拍摄视角，是从山脚仰拍山顶。

傍晚时分，凯琳终于在椰梦长廊看到了三亚的落日。火红的太阳沉入大海，夜风轻柔温暖，“感觉被治愈了”。

她一直视旅游为生活不可缺的仪式，也是她职场打拼的意义所在，“忙碌一年，只有远行，才能对冲压力和烦恼”。

三年间，烦恼的新闻已足够多，大厂裁员，赛道动荡，生意艰难。2022年的媒体调查中，超一半新中产家庭财富缩水。

央媒称，疫情期间，世界贫富差距不断拉大的原因，便在于中产及以下家庭财富持续缩减。

更多背负房贷的新中产，选择存钱换取安全感。报复性消费，换成了习惯性省钱。

三亚海棠湾的后海村，是新晋网红村。大城写字楼里的白领，喜欢远道来此，民宿看海，冲浪泡吧，将烦恼抛入海与夜。

然而，三亚后海村冲浪店老板说，这次放开后，感觉客人普遍舍不得花钱，高价冲浪课已经卖不动了。

跨年夜，这里也放了烟火，烟花从晚上9点开始便未停歇，海边照如白昼。许多人纵情哭笑，排解压力。

小红书博主说，那天的三亚就像乌托邦。

03

小柠是三亚本地人，住在老城区，出门不远便是夜市，路两边有风雨斑驳的骑楼。

她今年21岁，新开了一家水果小店，生意不好，每月“仅仅够生活”。

她每天9点开店，午餐是外卖海南粉或者肠粉。她存款不到4位数，归结于物价太高，“三亚的消费水平不是吹牛的”。

她大学的专业是高尔夫，在老师带领下进过球场，但毕业后再没去过。她坐过几十元一次的小游艇夜游三亚，但从未上过真正的游艇。

最近，她开辟了新生意，去夜店卖切好的水果。她不喜欢那里，灯光太乱，声音太吵，可“对你们来说是玩的地方，对我来说是生活的地方”。

她对物质没有什么追求，常年穿T恤短裤人字拖，几件新裙子也是夜市买的。她和老板在灯泡下划价，裙子在夜风中摇摆，没有牌子。

夜晚回家，她喜欢刷剧。她和朋友共享几个平台的VIP账号。她喜欢看甜宠网剧和喜剧电影，热闹就好。

她刷《西红柿首富》，看王多鱼裹着貂皮端着红酒，坐在20亿堆成的小山上：

最近我很痛苦，即便我每天都在拼命地花钱，没日没夜的挥霍，绞尽脑汁地去琢磨怎么去败家，但是我的钱呢，它们就像有繁殖能力一样，越花越多，越花越多……你们瞅我来气不？

有弹幕飘来：这就是资本的魅力，越有钱就越花不完。

小柠跟着笑，她不来气，她说电影都是假的，而且不论真假，那都是离她太远的世界。

从小拧的水果店向东三公里，便是传说中的圣地，攻略里的101。

它全称是三亚凤凰路101号，那里是三亚市图书馆总部大楼。在无数贴吧帖子和口耳相传中，它成了零工青年前往三亚的首选庇护所。

那里有空调，能充电，可以洗漱，而且还有免费wifi，以及能自由使用的台式电脑。

流浪吧的大神“奇兵麦兜”，曾记录他以101为中心的生活。

六点起床，在三亚湾浴场公共区洗漱，到101上网，下午到图书馆对面的购物中心，尝话梅、葡萄干推销样品，当做零食。

偶尔出游，他会找锁坏掉的青桔或小黄车。有时，他会夜骑亚龙湾，在沙滩寻找派对残留的剩酒。

有次，他遇到了明星派对的残局：

“半瓶的红酒好几瓶，烤鱼，烤肉，大虾，烧烤炉都扔下了，酒店的大毛巾，他们的沙滩鞋，十几支没开的奥古特。”

除却喝酒，他剩下的娱乐是游戏。他有一个U盘，里面装着CS和红警安装包。

他带U盘到101，把游戏安进图书馆电脑，指挥着游戏坦克攻城略地。那一刻，他是系统的主人。

101之外，他更多时间交给快手和抖音，免费，可以一直刷下去。

三亚冬日温暖，每年都有大批打工人到此过冬，寻找零工，度过冬季，春节再返乡。

大勇三年前到的三亚，原本计划当年春天离开，但疫情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机会。

他有驾照，在三亚开起网约车，收入起起伏伏。他希望今年春天，能回内陆，做点小生意。

他喜欢三亚的跨年，因为总能看到免费的烟火。今年他在车里遥望了亚龙湾的烟火秀，许下愿望：新年平安、稳定、一切能正常周转起来。

刘慈欣在《赡养人类》中说：

社会财富是固态的，固态就有起伏，像这大街旁的高楼，像那平原上的高山，而最关键是连通的管道，只有保持流动，才能保持平衡，保持希望。

几年前，大勇刚开始跑车时，在亚龙湾酒店前趴活。

闲等无聊，他决定数数眼前的摩天大楼，到底有多少层。

他仰着头数啊数，怎么也数不清楚。

（文中所涉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