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娱乐资本论,作者 | James
前几天,迪士尼旗下漫威发布新片《秘密入侵》,因其片头为AI工具生成,而受到网上舆论猛烈抨击。
批评者认为,作为财大气粗的工作室,漫威理应雇佣真人完成工序,但却用AI节省成本,特别在好莱坞导演编剧罢工期间,更显得不合时宜。也有人得知是AI做的以后,又批评该片头粗制滥造,是漫威历史片头中最难看的之一。
娱乐资本论旗下的视智未来认为:
站在本片本身想表达的世界观上,AI所体现的风格是相得益彰的
但这部片头遭遇的质疑源于好莱坞正在进行的罢工,因此承担了很多不属于它本身的争议和骂名。
受到技术限制,AI 绘画和生成视频目前只能呈现某种“特殊风格”。在适当场合应用“AI风格”无可厚非。
在技术突破后,AI生成内容将越来越精细和多样化,能替代人类劳动的部分也越来越多。从效果,易用性和成本三方面看, AI普及的速度将快于以往的新技术。
单纯情绪化地抵抗AI意义不大。它将让新从业者掌握的“技术栈”改变,人们要么再次培训,要么下岗。这一点跟过去区别不大,但可能不是渐进式的,而是突然发生,因此造成比较大的动荡。
“隔岸观火”的中国
自2023年5月2日开始的本次好莱坞大罢工,已经坚持了两个月,而且规模不断扩大,业已成为美国电影工业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参与人员从最初的1.1万名编剧扩大到导演、演员等多个工会,已经造成许多热门节目和剧集被迫停播、停拍。
在《秘密入侵》之前,一些短片(《剪刀石头布》)、广告(可口可乐、支付宝)和MV也试验性地采用了AI,但因为人们知道是实验性的,所以都还采取观望态度。
这次罢工期间,《秘密入侵》的AI片头意外点燃了罢工者和支持他们的观众的怒火。作为一部典型的工业化产品,这个成品展示了将AI融入工业化生产的一道工序的可能性,也就意味着今后的每一部片,都有可能在这个环节省下人力,结果与罢工主题不谋而合。
跟此事比较接近的国内案例,可能是淘宝跟B站合拍的纪录片《这货哪来的》。其片头动画有明显的AI风格,即主体形象不变的同时画面的细节在抖动。有消息说,该片头做得比较早,技术上采用了Stable Diffusion的前辈Disco Diffusion。
对此,在纪录片上映时也并没有太大的抵制声音,以“赛博朋克风”的赞誉为主。
这里面确实体现出了一些中美之间的文化和社会差异。
在有工会和劳资谈判传统的地方,任何工潮都会得到横跨不同行业的普遍声援。而在国内,大概是因为我们习惯了太多的“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即使在AI替代之前,人与人之间的替代也司空见惯。而且影视行业的核心创意人才,一般在国内容易顶着“208万”的名声,也不容易引发大众共鸣。
总体而言,我们反倒更能以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来旁观。
比如说,插画师是国内最早一批受到AI作画冲击的群体,但是当他们自发抵制的时候,有些人可能说了些草率的话,比如AI作画是“尸块拼贴”之类。他们收到的是来自其他行业的嘲笑,而不是声援。
换句话说,郭帆导演在我们的“首届上海文娱科创沙龙”上讲,AIGC用于影视制作可以“弯道超车好莱坞”。这事情确实有可能成真的原因之一,就是国内也许缺少一种阻碍AI进化的“道德压力”。
技术还不完善,AI现在只是一种“画风”
让我们回到那个最初的问题:迪士尼完全用得起制作片头的这点人工,他们为什么选择了AI来制作这个片头?
《秘密入侵》导演塞里姆(Ali Selim)对《综艺》杂志表示,使用AI是为了营造一种“不祥”的气氛:
“我们可以和电脑谈论想法、主题、词句(指输入prompt),然后它就会去做某些事情。接着我们可以透过改变词汇(指prompt)来做一些修改,它就会发生变化。这探索性的感觉令人兴奋,又不同寻常。”
截至目前,AI处理静帧导致的抖动问题仍然难以彻底根治,因此,当多幅静帧组成动画的时候,实际上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艺术风格,就是会产生那种稍微抖动的画面,传递着一种不安定和躁动的情绪(比如说国内观众更为熟悉的《蜘蛛侠:纵横宇宙》)。
这实际上是因为艺术实现的材质、介质不同而导致的一种特殊的“艺术风格”。将技术达不到时候只能得到的偶然结果雅称为“风格”只是权宜之计,就好像:
在AI生成视频还只是一种“风格”的时候,使用它其实是可以少一点“取代人类”的道德恐慌的,因为人们需要的多样化的艺术风格,它此时还只能满足其中的一两种。
艺术评论家Chris Lambert就认为,选择使用AI创造与实现某种艺术形式,并非完全出于迪士尼“降本增效”的贪婪,而是有其艺术上的原因。
《秘密入侵》根据2008-2009年的漫威漫画改编而成,讲述一种称为Skrull的变形外星物种,潜伏在地球上发动攻击。这种潜伏依赖于Skrull具备模仿其他人外貌的能力,但他们无法完美地体现所模仿人的个性,因此细心观察者可能会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之处。人们需要尝试弄清楚谁是真正的人类,谁是Skrull。这种偏执、怀疑和猜测的感觉,使得《秘密入侵》成为一个受欢迎的故事。
同样地,AI能够生成惊人且高质量的艺术作品,但由于缺乏真正的感知和判断能力,其作品往往带有某种不真实感,从最初的六指、到后来的象形文字。随着AI技术的不断改进,这种事实错误正在日益减少,但仍可能让人感受到一丝丝的不对劲。
因此,将AI制作的片头动画与《秘密入侵》的剧情相配,是因为它们都涉及到一种微妙而引人注目的交互关系,一种不安定感。这在艺术创作中相互呼应,具有重要意义,实现了形式(介质)和功能(创作主题)的统一。
实际上,与《太空歌剧院》或《剪刀石头布》等作品相比,《秘密入侵》片头包含了前置的很多深刻的思考和立意,最后才转化为prompt(提示词)。受到技术限制,人类员工也做了不少收尾工作,比如各个场景画面之间的无缝转换。
AIGC绝不会止步于此
不过,AI生成视频技术并不是仅仅为了创造一种新的艺术风格,而是希望最终快速生成任何人类历史上已有的艺术形式;特别是当在训练过程中使用了不同人类艺术家的风格数据后,输入这个艺术家的名字,就可以还原其画风的时候。
即使只看现有技术,特定“画风”的定格动画或动态漫画,其实也可以大差不差地交给AI来做了。实际上,我们娱乐资本论(对,我们!娱乐资本论!一家媒体!)也正在做一个综合使用Stable Diffusion 和 Midjourney 来参与电影级动画短片制作的项目,会在适当时机披露更多信息。
这就好像:
技术发展的目标有三个:效果好,操作简单,价格低廉,最后完成从专业人士向大众的普及。之前的多个技术进步最后都同时实现了这些目标。假以时日,AIGC也会做到这些,分歧只在于是需要5年还是20年。
但是,这个时间上的区别可能决定了有些人的人生轨迹。如果替代是和风细雨的、渐进式的,他也许可以软着陆安全退休;如果替代在一夜之间发生,他将不得不转行。
文娱传媒行业历史上多次发生过这种“技术栈”被彻底颠覆的情况:
我们能手动拉住技术前进的缰绳吗?
这些被替代的过程各自持续了多久呢?这个问题,是由这些技术的上述三个维度决定的:效果好不好,操作是否简易,以及特别是价格的高低。
在中国,1980年代末“麦金塔”电脑进入一线城市和省会的广告市场,但直到十年后,广大的中国小城镇和农村还是能看到传统的剪刀裁剪的灯箱牌匾上的艺术字,以及刷墙工艺。与此同时,喷绘机器的精细度也是与时俱进,几年前城里淘汰下来的粗颗粒点喷绘机会流传到更小的城市。
与之类似,AIGC技术也有一个逐步下放的过程。如果今年高考作文题有人提到ChatGPT,农村孩子会因为不了解而无法作答。但问题在于,好莱坞代表的影视行业是一个严格限定于第一世界、一线城市的行业,任何新技术都将第一时间在他们这里试验和应用。假设AI工具要有个下沉传导,那唯一沾点边的只有土味短视频了,跟现在讨论的事情关系不大。
其实,如果按照以往这些技术的发展速度,那么截至去年,AI在影视行业的应用还保持在让大部分从业者非常安心的程度,比如换脸,配音,对口型,改台词。今年三四月份有一个演示视频,展现了某个获奖的影片如何使用AI来屏蔽其中的脏话,并将其语言修改为日语,而此时演员的口型会跟着变。
现在抱怨《秘密入侵》的人,在那些案例出现时并没有恐慌。这些每一个工作背后,也都是一些人收入下降,或者失去本应有的一单,但看起来就比全片AI直出好受多了。
可以说,现在AI带来技术栈颠覆的速度,确实是超过了从业者的心理预期。这一替代过程如果不是渐进式的,就会带来行业的动荡。因此,他们寄希望于用政治正确的宣言,促进相关法规,来延缓一些已经研发出来的技术被实际应用的进度,给从业人员转型提供喘息之机。然而如果像中国这样的第三国市场并没有同步刹车,那么好莱坞在这方面就反而会落后。
在AI多出点力之后,中国人做的电影,是没法翻译成29种语言呢,还是没法把演员换个肤色呢?是没法被搬运到YouTube呢,还是不能组织专业影评呢?AIGC能做到更好的自动翻译,换脸技术也已经很成熟,这些不是愿景,而是现在就做得到的事。现在国产电影译制出海还是挺麻烦的,当这些工作的综合成本低到一定程度时,参与进来的影片数量和质量就会迎来一场爆发。
语言障碍的消除,有助于西方观众不带滤镜地对待其它文化区的优秀灵感,而不是以“异域风情”的心态,仅仅接受异质性明显的外语片。最终这会稀释掉好莱坞对全球电影工业的头部把控力,进一步消除罢工者们手中握着的稀缺性。
挑战好莱坞在电影业独一份的特殊地位,是世界其他多元文化长期以来的一个梦想。历史告诉我们,最容易实现这个梦想的方法,是自下而上的,是创作能力的民主化——就像在OpenAI和MJ之外,最有可能实现AIGC梦想的办法是开源。
写在最后
在上文引用到的评论中,Lambert很遗憾人们因为罢工期间的“大是大非”问题,而忽略了探究AI生成内容的艺术性批判。他希望后人有机会以更客观的姿态来看待这些作品。
或许是因为“事不关己”,我们在审视《秘密入侵》片头的艺术性时,倒是可以摘掉一层“有色眼镜”,不至于因为知道作者是AI,就对画作看低一眼。尽管如此,在小的艺术圈子内,比如写诗的贴吧和豆瓣群组、画师聚集的论坛等地方,还是会出现跟好莱坞一样的偏见。
某个AI团队早在2018-19年,就试验性地将AI生成的古体诗、现代诗、抽象画等发布到人类聚集的讨论组,并假装是人类发布,收获其他人煞有介事的艺术评论。有时他们主动公开身份后,会收到一些气急败坏的辱骂。当时的技术肯定没有现在这样成熟和更具威胁性。
就像被命名为《泉》的小便池,和名为《丑角》的一根香蕉那样,某个艺术作品的好坏判断往往不跟其中包含的人类劳动多少直接挂钩。对于明确由人类操刀创作的艺术品,其评价体系是多元而宽容的。
我们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一些现在工作受到AI潜在影响的人,都会逐步完成再培训或新机会的分流。当人们更多“事不关己”的时候,类似这样非理性的抵制声音将会越来越少。大家也就可以就事论事,一视同仁地看待AI生成的作品和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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