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表外表里,作者 | 曹宾玲、王熙媛、付晓玲,编辑 | Reno
“理科518分,想选自动化有什么学校推荐!”
“刚过本科线,高考志愿好纠结,帮帮孩子吧!”
高考成绩一公布,小黄发的志愿填报指导帖下,瞬间涌入了近百条求教留言。人人都充满渴望地将这个决定自己一辈子的事,寄希望于别人帮忙做决策。
事实上,去年她也是积极奔走的万千考生之一,得益于家里有人是老师,她的填报过程比较顺利,但她的同学们,却有很多都捧着钱到处求教。
察觉到这是一个商机,今年她拉上家人,搞了一个志愿填报咨询工作室试水经营,甫一挂出来,就有无数人咨询,半天时间内就成交了三单。
小黄的这番操作,事实上是高考志愿填报的一个缩影。而背后反映的是:盯上家长、考生的焦虑情绪,各类机构运用“信息差”,将高考志愿填报做成了一门月入百万的生意。
可以看到,国内高考人数持续走高,但录取率却是降低的趋势,“越来越卷”有目共睹。
但同时,近几年报录规则越来越复杂,再加上政策改革以及专业变动、增加等,考生和家长想要快速掌握全面信息,几乎不现实。
“卷生卷死”的局势下,考生和家长恨不得“武装到牙齿”。拿捏这种心态,经营高考志愿填报的产业链“粉墨登场”。
它们一边线上线下造势,直击痛点承诺能“分尽其用”;一边将信息差明码标价,千层套路收割焦虑。
在“七分靠考,三分靠报”的持续轰炸中,花几千就能稳上好大学,试问谁能不心动呢?
01 花几千稳上好大学,谁不心动?
在小洛的记忆里,高报机构的出现仿佛命运般的安排。
那天,她刚进宿舍门,迎面撞上一位“同学妈妈”走出来。没等她开口打招呼,几张传单已经塞进她手里,上面“不浪费一分考分”“考得好不如报得好”等标语耀眼夺目。
小洛恍然大悟,这是校外人员在推销。以往碰上这种情况,她会直接无视,但那次她捏着传单思量了很久。
毕竟那时一模刚刚出成绩,她过了一本线20分,但离心仪的大学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花几千块就能跨越沟壑,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相比于志愿填报,近在眼前的高考对小洛更重要,她只在饭桌上跟父母随口提了一句,很快就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告诉她,已经帮她报名了一对一的高考志愿填报服务,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机构促成买卖的“诱饵”。
学生家长间的口耳相传,正是林清招生的秘诀之一。每年3月,他就开始深入省内各地市高中,以高考志愿填报公益讲座等方式,物色“好苗子”。
而他主要瞄准的,就是小洛这一类分数“尴尬”的考生。“一本好学校够不着,去二本好专业又不甘心。”林清表示,这部分考生和家长更渴望“分尽其用”,往往有很强烈的报名意愿。
叠加不少家长对志愿填报一知半解,比如在报考规则上,不知道按位次填报反而盯着分数看;进一步到选院校专业环节,哈工大和哈工程傻傻分不清楚、工商管理和工程管理看不出区别的家长也比比皆是。
因此有时甚至不需要大肆宣传,机构小秀一把肌肉,家长们就会蜂拥而至。
这个志愿填报季,林清就忙到飞起。他名下的机构爆单了,连老板也要亲自下场干活,从早晨8点到晚上11点,一对对前来咨询的学生家长无缝衔接,他压根没时间接电话、吃饭,甚至连去上厕所都奢侈。
虽然很辛苦,但看到客户踏破门槛,他也有些小骄傲,至少证明自家在业内口碑不错。
在他看来,做好这门生意的奥秘在于弥合信息差:“哪个志愿填得好、哪个志愿没填好,学生和家长并不知道,需要老师根据学生意愿、高校专业情况厘清志愿顺序。”
因此,林清要求老师们不仅要把省内一分一段表对应的院校刻在脑子里,对各大院校优势专业、保研率、就业率等信息,也要信口拈来。
甚至连食堂好不好吃、宿舍是几人间、有没有热水间和独立卫浴;哪些地区放假晚、开学早,哪些地区学校比较老旧、会强制上晚自习等,都必须了如指掌。
然而,如此细致入微的填报服务,在业内也只能算基础版,高阶版已经上升到生涯规划了。
在梁霄的服务流程里,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召开“家庭战略会谈”:
“你读这个专业,将来能给你自己和家人带来什么?”
“临床医学建议本硕博连读,家里有支持孩子的条件和资源吗?”
……
每当梁霄抛出这样的问题,那些叫嚷独立的考生和把意志强加到孩子身上的家长,瞬间都会安静下来。
梁霄认为,高考志愿填报更应该从考生和家庭双方角度出发,做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她们会通过MBTI职业性格测试、霍兰德职业兴趣测试等方式,在填报前帮考生找出合适的职业方向,再筛选出对应的专业,然后让考生和家长坐在一起,从家庭和考生生涯发展长远视角综合评估。
不过这也不是一锤定音的,梁霄只是起到牵引的作用,考生和家长深思熟虑后,往往要“会谈”多次,才会最终确认填报志愿的顺序。
而随着一轮轮服务的递进,梁霄的咨询费也水涨船高,每个学生收费在5千至2万浮动。
但精细化的服务,加上有限的报考期,无形中也压低了这块业务的收入天花板。从业几年来,她名下的机构收入最高的一年也没过50万。
而那些“乞丐版”的机构,反而能轻松实现月入百万。
02 割完一届,换个马甲再割一届
从机构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小洛人还是懵的,“这就结束了?2000块就这么花出去了?”
两个小时前,她和妈妈推开办公室的门,二三十平的空间里几乎人满为患,6个志愿填报的老师面对6对考生和家长,叽里呱啦的辅导声响成一片。
轮到小洛和妈妈的时候,面对着明显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咨询姐姐,小洛甚至不知道是否该称对方一声“老师”,“看起来很像是来打暑假工的大学生。”
对方先递给她一本志愿填报书,询问了她的位次、专业偏好,在电脑上拉了一个excel表格进行筛选。最后,一个主管模样的老师花三分钟确认了这张表格,摆摆手告诉小洛和她妈妈,“完成了,可以去交钱了。”
事后小洛回看这份价值2000的方案,几乎和她自己原本用AI软件填报的一模一样。她气愤不已,但她母亲非常高兴:老师都是这样填的,说明咱填对了呀。
事实上,只要有“买心安”的学生家长存在,无良机构就能利用这种焦虑,无限复制金钱游戏。
林清就见识过不少实例。四年前他刚入行时,周围同行有四家,没过两年,全都关门大吉了。
这些机构收费通常在3000以下,以颇有诱惑力的价格拿捏住志愿咨询的“中低端”市场。但老师和助理往往都是临时工,培训几个小时就上岗,服务质量堪忧,口碑做不起来,倒得就很快。
但只要招的老师和助理够多,发力一个高考季,照样门庭若市,赚得盆满钵满。
更何况高考每年都会如约而至,对于这样的机构来说,学生和家长就像春风吹又生的韭菜,今年割完,来年换个马甲还可以继续割。
甚至正常营生的机构,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毕竟学生录取到好学校,能为机构的喜报增光添彩。
美术生马翼在志愿填报时间截止的半小时前,修改了自己的志愿。
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次高考,痛苦的蛰伏终于换来了满意的成绩。如无意外,他将前往美术生的殿堂级院校——“八大美院”中的一所就读,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向往。
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势在必得地填了自己喜欢的专业。机构的老师觉得他选择热门专业并不稳妥,建议他首选分数线更低的“冷门专业”。
一开始马翼嗤之以鼻,咬定自己最喜欢的专业,说什么也不换。但机构的班主任、负责人轮番上阵,电话不停轰炸、反复劝说,告诉他和家人:换专业十拿九稳。
最后的时刻,听着电话里信誓旦旦的劝说,他动摇了:如果按照他们说的来,是不是会更保险?复读的日子暗无天日,他不想再留遗憾。
当朋友们的录取喜讯陆续传来时,马翼也忐忑着,等待系统弹出的结果给苦读的四年画上完美的句号。
但他怎么也查不到自己的录取状态。“难道是网速不好,或者是系统延迟了?”期待渐渐变成了焦灼,他坐在电脑前反复刷新系统,查了一整个通宵。
等到天亮的时候,那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的事实还是浮出了水面:他滑档了。
改志愿之前,马翼问机构:分数线也有大小年之分,去年这个冷门专业分数低,今年会不会涨?对方表示,就算涨也不会涨太多。但事实上,马翼填报的所谓“冷门专业”分数线暴涨7分,他以0.1分的综合分之差失之交臂。
崩溃的马翼回过头仔细看“梦校”的招生简章,上面清楚地写着按照“第一专业”原则录取,也就是说,如果没能被该志愿填报的第一个专业录取,也无法调剂到其他专业。在提前批滑档,马翼的美院梦彻底碎了。
当他痛苦而愤怒地质问机构的老师,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时,发现对方甚至连这个第一专业的原则都不清楚。对于分数线暴涨的问题,老师也只是说“我们也是为你好,谁能想到会这样。”
马翼悟了:填报志愿服务的本质是一场博弈。
对机构来说,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也不影响赚钱。但是对于从“八大美院”跌落到双非一本的马翼来说,这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可能这一生都无法释怀,每回忆一次,都如万箭穿心。
03 何去何从?
被改变命运轨迹的马翼,开始试图为别人撑伞。
去年,他依靠自己对规则的熟悉,帮上百名考生免费做了志愿辅导,“看到有人得偿所愿发过来的感谢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心里的空洞,都愈合了一些。”
同时,切入局外视角后,他还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些人对自己是真不上心,“根本不去主动了解,自己的位次都不知道,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
关于这一点,作为机构老师的梁霄有更深的观察,她将这归因为“思想启蒙的缺失”:学校的通识教育,很多只做到了志愿填报规则告知,其他都是大片空白。
这样一来,学生们被迫向市场找更精细化的服务,而好的机构在一周的黄金填报期,能服务的人也有限,就给了不良机构可趁之机,乱象由此而生。
洞察很透彻、中肯,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归到学校和学生本身。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做思想启蒙,将学生生涯规划前置,让学生和家长更早意识到孩子、家庭更适合什么专业,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而学生们与其最后一刻“豪掷千金”,到处求教,不如对自己多上心。
机构赌得起,考生们赌不起,毕竟那是你的人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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