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太平洋科技

暑期档，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爆火，电影中的洒脱、豪放的李白让许多人看到了“诗仙”可能的模样。余承东可能也希望鸿蒙能“乘风破浪”，在HarmonyOS 4发布会上，他把李白的诗句“轻舟已过万重山”，放在了演讲PPT的第一页。

“轻舟”或许不足以形容鸿蒙，但“过万重山”可能很契合鸿蒙走过的路。

2019年8月9日，华为在HDC开发者大会发布了HarmonyOS （鸿蒙系统）。此时距离苹果发布iOS（前身为OS X）已经过去12年，距离全球第一款安卓手机HTC G1发布已过去11年。

在iOS发布后的四年里，苹果总共卖出了近2亿台iPhone；在HTC G1诞生的四年后，搭载安卓系统的智能手机已经超过了10亿台。

2012年前后，智能手机操作系统之争格局已定，iOS和安卓合计占据智能手机市场份额的87.6%——十年后的2022年，这个数字变成了98%。剩下的2%是HarmonyOS。作为一个全新的移动智能操作系统，鸿蒙与安卓和iOS的真实距离，可能比2%与98%的数字差更加遥远。

塞班、Windows Mobile/Windows Phone、Tizen、BlackBerryOS、MeeGo……这些曾经由诺基亚、微软、三星等科技巨头开发的智能手机操作系统都一一消失在现代人的手掌中。现在，四岁的鸿蒙正努力避免成为其中的新一员。

2023年8月4日，华为正式发布HarmonyOS 4。发布会上，余承东说，截至目前，HarmonyOS开发者已超过220万。

这个数据只有安卓的1/9，iOS的1/17。截至2022年，安卓全球开发者超过2000万；iOS全球注册开发者超过3400万。

与开发者数量差之千里的，是更加稀缺的鸿蒙手机应用。

PConline发现，华为应用商店“HarmonyOS专区”只有91款应用（截至2023年8月1日）。如果除开华为第一方应用和仅含HarmonyOS服务的应用，被打上“HMOS”角标的纯鸿蒙应用只有66个——没有微信、支付宝也没有抖音、快手。

而在2022年底，Google Play应用数量已超过265万；App Store现存应用总数超过178万个。

在十多年的发展中，安卓和iOS凭借数十亿台智能手机、数千万开发者和数百万的应用，都成功建立起了自己的生态——它不仅是平台商业获益的基础，也是抵御其他竞争者的护城河。这条河的深度，诺基亚、微软、三星都曾亲身体验过。

过去，安卓和iOS是一边成长，一边壮大生态，发展过程中遇到的对手也都是从零起步构建生态，谁跑得更快谁就能赢下比赛。但HarmonyOS现在面对的是全副武装，已经坚如磐石的两大成熟生态，它要做的事情远比曾经的塞班、Windows Phone要多得多。

从技术特性上说，相较于安卓和iOS，鸿蒙在开发、性能、兼容性、多端互联等多方面均占有一定“后发优势”，是一个性能优异的“车轮”。但商业史无数次证明过：赢得技术的人，并不总是会赢得市场。

在已经有两个好用的“车轮”的现实下，如何让更多人用华为的“车轮”，以及如何说服更多开发者为鸿蒙牌“车轮”开发新车，是HarmonyOS难以回避的问题。

01 鸿蒙手机生态依旧“万重山”

“华为鸿蒙HarmonyOS系统是面向万物互联的全场景分布式操作系统”，从发布之初起，华为就不单纯把鸿蒙定义为“智能手机操作系统”，而是强调其多端互联、多端部署能力——“支持手机、平板、智能穿戴、智慧屏等多种终端设备运行”。华为在HDC2023上也强调，“搭载鸿蒙的设备数量已超过7亿台”，而不是“搭载鸿蒙的手机”。

“鸿蒙开发者”指的也是所有基于HarmonyOS（包括HarmonyOS的开源项目OpenHarmony）开发应用的开发者，包括搭载鸿蒙的智能手表、POS机、智能冰箱等等。因此，余承东说的220百万鸿蒙开发者，并不等同于鸿蒙手机平台开发者。

但普通用户最能感受鸿蒙的设备，依然是智能手机。

资深产品经理、科技媒体作者判官对PConline表示，虽然汽车、平板、手表等都能用鸿蒙，但归根结底智能手机还是最大的消费电子产品。如果手机都做不起来，用户更加不会使用其他平台，“车一年才卖多少台，手机一年卖多少台？车不会人人都有，但手机基本人人都有，而且可能还不止一部”。

在华为“1+8+N”的全场景战略里，智能手机也是连接其他鸿蒙设备的中枢“1”。因此，无论华为如何强调鸿蒙的适用性和跨平台性，对绝大部分华为用户，以及更广大的非华为用户来说，智能手机都是体验和观察鸿蒙最好的窗口。

桃子是6年华为手机用户，从华为P10一直到现在的华为Mate 40Pro。2021年6月，HarmonyOS正式登陆手机平台，Mate 40Pro是第一批更新机型。桃子在第一时间就更新了HarmonyOS。她对鸿蒙的兴趣主要在UI设计和一些小组件上，“看到网上有很多好看的桌面教程，所以当天就更新了”。

此后，桃子就很少关心系统更新的问题，“用起来感觉和更新前没什么区别”。至于鸿蒙应用，桃子从未收到过华为的推送，也不知道手机里有两个微博——安卓版和鸿蒙版。

在华为应用市场，鸿蒙并没有出现在首页推荐区，也不在一级菜单内，如果想下载鸿蒙应用，有两种方法：一是搜索关键词时加上“鸿蒙”，例如“微博鸿蒙版”；二是直接在搜索栏搜索“鸿蒙”，会出现一个“HarmonyOS专区”卡片，专区内大多是鸿蒙应用——之所以说是“大多”，是因为有些应用并没有被打上“HMOS”的角标，而只在应用描述中表示“含HarmonyOS服务”，例如京东、小红书、优酷视频等。据PConline实测，它们均为安卓应用，安装包格式为apk而非HarmonyOS专属的hap格式。

PConline与多位华为手机用户进行了交流，除了一些数码爱好者，他们中大多数都和桃子一样，不知道手机里还有专属的鸿蒙应用。

并且，令人奇怪的是，在华为应用市场搜索“微博”时，排在第一个的结果是微博安卓版，而“微博鸿蒙版”则在往下两页。桃子从没往下翻过，所以完全不知道手机里还有另一个微博。微博安卓版有210亿次下载，而鸿蒙版只有不到1600万次。其他应用大多类似，鸿蒙版下载量通常不到安卓版下载量的1/10。

PConline搜索其他鸿蒙应用后发现，如果不在搜索词中添加“鸿蒙”的限定词，搜索结果第一位均为安卓版应用，鸿蒙版则在一页之后，如果不往下翻就看不到。

通常来说，基于本平台开发的应用，性能会更优于兼容版本，且为了扩大应用生态，平台往往也会优先推送基于本平台开发的应用，兼容版应用则作为备选项。PConline向华为了解为何将安卓应用排在搜索结果的第一位，截至发稿暂未收到回复。

安卓版和鸿蒙版的主要区别在安装包大小和功能上，例如微博安卓版有211M，而鸿蒙版只有22M；墨迹天气安卓版为61M，而鸿蒙版只有10M。此前，华为也曾表示，和安卓版相比，鸿蒙应用的安装包要小得多，并且运行速度也更快。

PConline实测发现，鸿蒙版应用功能也更简单，例如微博鸿蒙版的搜索页可以直接显示热搜榜单、文娱榜和要闻榜。微博安卓版的搜索页则复杂得多，先显示发现页，发现页里面有热搜、广告、热聊、找人、热门微博等等，左滑才能看到热搜榜单。设置界面，鸿蒙版只有基本的设置选项；安卓版则有会员专属设置、屏蔽设置、隐私设置、青少年模式、社区管理中心、微博营销等等。

左为微博安卓版，右为微博鸿蒙版

“羊城通”也是类似，安卓版“羊城通”提供了公交、地铁、城际巴士等查询服务，还有实体卡查询、充值以及手机羊城通开卡充值等。鸿蒙版改名为“羊城通出行”，其功能只能做地铁指引。用户设定起点和终点，它就会提醒换乘和下车。“羊城通出行”甚至没有完整的界面，只能在桌面上显示一个半高窗口，更像一个系统插件。

从功能上看，鸿蒙版应用像是功能压缩后的“精简版”，可能这也是其安装包小于安卓版的原因之一。

此外，许多鸿蒙应用的更新也越来越慢，多位鸿蒙开发者表示，其开发的应用在鸿蒙登陆手机后的前一年更新比较频繁，但从去年开始，就很少再更新。其中多款鸿蒙应用已经超过3个月没有更新。

对使用者来说，因为HarmonyOS完全兼容安卓，鸿蒙手机使用安卓应用并不会出现任何额外问题。关键在于，鸿蒙主打的多端互联功能类似苹果生态，只有在同一系统同一版本应用下，才能发挥出有别于安卓的功能优势。

而对华为来说，鸿蒙应用是建立鸿蒙生态的基础之一。目前所有主流系统生态，没有一个平台是以依赖兼容其他平台应用为基础的，包括个人电脑领域“小众”的RAM架构Mac，尽管无法兼容许多x86应用，但其却可以使用数百万的iOS原生应用。再者，如果长期兼容安卓，“为什么用户一定要用鸿蒙而不是安卓？”就成了华为需要回答的问题。

开发一个系统可能是构建一个系统生态最简单的一步，正如诺基亚、微软、三星曾经做过的那样，但也正如他们的失败，鸿蒙还要跨越从1-100的漫长旅程。

02 开发者为什么不愿适配鸿蒙？

以安卓和iOS为例，一个正向的系统生态通常是这样建立的：新系统平台具有技术优势，用户能获得更好的使用体验，进而让平台取得一定的市场份额——开发者能在平台上实现新功能和新创意，并以此获得新平台上的收益——丰富的应用让新平台取得了更大份额，有更充足的实力为开发者提升各类支持——开发者为了获得更多收益，更加积极地为平台开发应用。

安卓和iOS几乎把每个环节都做到了完美，它们也因此成为智能手机市场开源系统和闭源系统唯一的幸存者和成功者。

与之相对，曾经市场份额排名第三的Windows Phone则是失败的最好教科书：不兼容前代系统，开发适配难度大、成本高；市占率过小，商业价值低，开发者缺少适配积极性；UI界面过于独特，与主流平台相差较大，用户迁移成本高；硬件限制导致搭载Windows Phone的设备无法大规模出货；官方技术支持慢，无法与同时期的安卓、iOS相提并论……

对华为来说，鸿蒙首先不能犯微软曾经犯过的错。

从技术角度来说，开发鸿蒙应用并没有太高的技术门槛，小新开发过一款鸿蒙应用，并持续更新了两年，在他看来，“只要会安卓开发，鸿蒙就没问题”。

2021年6月，鸿蒙正式登陆手机平台，小新所在的公司也是从这时立项开发鸿蒙应用。公司的判断是，华为有一定用户量，且官方也在推广鸿蒙，适配鸿蒙可以得到后者一定的品牌曝光或流量推广。一个月后，鸿蒙版应用便正式上线，随后两年，这款应用更新了超过20个版本，绝大多数都是在前一年更新的。

“那时刚开始做，华为提供的支持比较多，提了很多优化建议，他们有新功能我们也会很快适配，他们发现bug也会随时和我们说，所以前期更新得很快，有时一个星期就更新一次”，小新说。

不过，相比安卓和iOS，开发鸿蒙最大的问题可能在于社区生态。小新表示，“安卓、iOS社区、论坛都比较活跃，新技术运用比较简单，可以很轻松找到案例。而鸿蒙主要是华为自己的论坛，遇到问题，找资源只能去官网自己找，比较费时费力。”

PConline在“华为开发者论坛｜华为开发者联盟”官网发现，截至今年8月，和HarmonyOS应用/服务开发相关的总发帖数为2.84万，且发帖时间大多集中在2022年之前，论坛活跃度并不高。

小新说最近一年多更新越来越少的主要原因是鸿蒙更新频率变低了，不需要频繁适配。他提到，如果鸿蒙要普及开来，需要给开发者提供更多更好用的开发工具，以及尽可能发挥鸿蒙的系统特性，用差异化和安卓、iOS相竞争。

鸿蒙应用运营人员小杨则告诉PConline，早期华为在推广适配鸿蒙方面非常积极，会有品牌推广和流量扶持给开发者，所以公司也积极适配。但最近一年多，华为在这方面的动作越来越少，且鸿蒙版并未获得足够多的用户，因此更新适配鸿蒙应用已不是公司优先考虑的事项。

小新也表示，现在公司对鸿蒙版的更新维护优先级低于安卓和iOS，“可能也就修修bug”。上线两年多，小新开发的鸿蒙应用始终没有发布过大版本更新。

华为可能已经意识到开发者的担忧，在本届HDC上，鸿蒙发布了多项面向开发者的优化技术，包括更高效、简单的开发套件等，鸿蒙SDK也已经升级至 API10。同时华为也宣布鸿飞计划将在3年时间里，投入100亿元资金支持鸿蒙生态建设。

开发者开发应用的最终目的在于盈利，多一个适配平台就多一份支出成本。

在安卓、iOS诞生的前几年，他们遇到的技术问题并不比现在的鸿蒙更小。但安卓、iOS巨大的增长潜力打消了开发者的顾忌——只要有足够大的利润，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现在鸿蒙完美兼容安卓，已经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开发者适配鸿蒙的积极性，且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华为手机的市场份额远远无法和安卓、iOS相提并论，尤其是最近三年华为遭受的外部打压，更加深了开发者对鸿蒙未来的担忧。

不过，好消息是，越来越多企业级开发者正在适配鸿蒙。在HDC2023期间，网易、阿里巴巴、完美世界、Cocos、英雄互娱等二十余家厂商宣布将发布适配鸿蒙，其中《保卫萝卜 4》《倩女幽魂》鸿蒙版已接近完成。

此外，华为也发布了面向开发者的HarmonyOS NEXT版，其系统底座全线自研，并且去掉了AOSP代码，仅支持鸿蒙内核和鸿蒙系统的应用。根据华为HDC2023现场实机演示，搭载HarmonyOS NEXT的手机已无法安装apk文件，只支持hap文件。这意味着，鸿蒙很可能将在未来取消兼容安卓，最终成为一个真正的独立生态。不过，目前尚不清楚华为何时会向普通用户推送此版本。

03 鸿蒙需要华为5G手机

2020年9月华为发布HarmonyOS 2，并向开发者公布了针对智能手机的HarmonyOS beta版本，鸿蒙的手机适配之路正式开始。

但彼时，美国对华为的抵制也达到顶峰，行业预计华为手机业务将遭受重大打击，多家数据机构均下调了华为2021年的手机出货量。记者当时采访了几位华为开发者，有开发者称，“如果华为手机销量大跌，可能考虑重新评估其（华为平台）市场价值”。

要知道仅在2020年上半年，华为智能手机出货量就高达1.05亿台，占整个中国智能手机市场份额的40.2%（包含荣耀）。而到了2021年，华为全年智能手机出货量也只有3500万台左右，市占率跌出前五。鸿蒙正式登陆手机平台的时间节点，正是在华为手机销量大跌的2021年。

根据StrategyAnalytics调研，中国智能手机用户的平均换机周期在32个月，即使加上华为说的比其他手机换机周期更长“3个月”，以此推算，现存华为手机用户大多为2021年之后的新用户，而这期间，华为手机总出货量在8300万台左右，这也意味着现存华为手机用户可能不到1亿左右。

根据Sputnik数据，截至2022年，中国拥有9.74亿智能手机用户，也就是说，鸿蒙只占中国整体智能手机市场10%左右的份额。

现在，华为陷入了曾经和塞班、Windows Phone相似的困局，即手机销量不济，操作系统市场份额越来越小的境地。尽管这并不全是华为自己的原因，但对开发者来说，一个不断萎缩的平台就代表了商业价值的下降。

所有受访开发者都提到了一点：如果鸿蒙要发展壮大，首要任务是让5G手机回归，并获得更多的用户。

尽管华为还能生产4G手机，且5G还未诞生真正的杀手级应用，但5G依然是用户决策的核心之一——“我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没有”。

今年以来，关于华为5G手机回归的传闻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早前有消息称华为提高了今年的手机出货量预期，从原定的3000万部增至4000万部，成为今年国产手机厂商中唯一一个上调产量的厂商；近期又有媒体称，多家研究机构认为“华为5G手机应该能在今年下半年回归”。

以华为过去，以及目前的市场表现来看，如果5G回归，华为收复失地或许问题不大。

据IDC数据，今年第二季度，华为智能手机出货量同比增长76.1%，市场份额与小米并列中国第五。更重要的是，尽管无法生产5G手机，但华为依然是中国高端市场唯一能与苹果相抗衡的品牌，二季度凭借华为P60系列和折叠屏Mate X3系列的优异表现，华为在600美元以上的高端市场上保持在第二位——过去三年小米、OPPO、vivo、荣耀都在冲击高端市场，但最终都收效甚微。

对华为来说，更大的不确定性来自海外。不仅仅是政.治方面的不确定，也是市场的不确定。由于无法使用谷歌GMS（谷歌移动服务），即便5G回归，华为手机业务在海外依然要“从零开始”。

04 结语

公元758年，李白因坐永王李璘案，被流放夜郎。翌年春，行至白帝城时，忽然收到赦免的消息，58岁的李白写下《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在HarmonyOS 4发布会上，54岁的余承东把最后一句放在了PPT的第一页——余承东说，过去四年，是鸿蒙艰难的四年，华为克服了重重困难，“回首望去，轻舟已过万重山”。

当李白写下这首诗时，他大概没能预料到自己的余生依然在“不得志”中度过。对余承东和鸿蒙来说，渡过万重山，还有万里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