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毒眸
《二手杰作》上映前一天,导演王子昭说自己很“忐忑”。
和文牧野、申奥一样,作为“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2016年首批签约导演,时隔六年,王子昭终于拿出自己的第一部长片《二手杰作》。
这是一部讲述中年作家马寅波,偶借儿子马墨的名气,在名利掌声中迷失自我,最后与平庸和解的故事,带了点王子昭最喜欢的黑色幽默气质。
2018年,看着自己同批签约的好兄弟申奥、沙漠纷纷拿出自己的长片,王子昭开始着急。这时候,他想起来十年前看过的美国电影《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开始着手自己的第一部长片。
对于出身北电,也拍过不少好评短片的王子昭来说,拍摄并不难,难的是拍摄之外的事儿,比如类型片写作、码盘子以及表演统筹等。
学会具有起承转合、结构精准的类型片剧本写作,是王子昭在《二手杰作》中学到的最重要一课,“长片得讲一个完整、通顺、精彩的故事,有主要内容且有中心思想,需要四肢健全,这事儿之前没干过。
这对王子昭来说有些痛苦,之前的学院派写作在对接市场的过程中失灵。王子昭开始和宁浩对思路,这个过程里得到的帮助,他用“巨大”来形容。
但这种帮助并非细枝末节上的事无巨细,“老宁会和我一起讨论大方向,确定对错,剩下的就是好坏了。”
磨完剧本,20年初,宁浩开始码盘子,敲定了主演于和伟、倪虹洁、郭麒麟。宁浩和于和伟共同担任影片监制,一人把控剧本,一人把控表演,在典型的“坏猴子式”保驾护航下,21年《二手杰作》正式开拍。
一部新人导演的首部长片有如此阵容,显然难得又少见,王子昭也承认自己的幸运,在加入坏猴子之前,王子昭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和院线电影产生关联。
但随着2018年文牧野导演的《我不是药神》30亿,申奥的《孤注一掷》38亿票房,纷纷成为神话,坏猴子出来的青年导演们,正在攻略整个电影市场。
在为行业注入活水的同时,同批青年导演们的成功,也给曾经觉得和院线电影没什么关系的王子昭,注入了勇气和信心。
当被问及“前三部导演”何时能成为市场主力军之时,王子昭的答案是十年内,因为“十年应该拍完了头三部。”
带着对这批青年导演们的观察与期许,毒眸(ID:DomoreDumou)与导演王子昭聊了聊,也和这批青年导演们共同期待,十年后的春笋长成破竹。
以下为毒眸与导演王子昭的对话实录。
“拍行活的导演我不想当”
毒眸:什么时候想着说拍自己的第一部长片?
王子昭:说实话,没想过。
虽然我在北电学的也是电影,但没觉得非得拍电影。因为我觉得这事儿永远计划不来,我确实也比较懒、随遇而安。
但我也会有压力,尤其是切身的压力。我们刚毕业的时候。大家都是优秀毕业生,心态、身份都差不多。
16 年坏猴子 72 变计划出来,宁浩导演决定签一波新导演,他应该就是让人在各大院校里把前后 5 年、 10 年左右的短片作业都给扒拉出来,找优秀的。
像申奥、沙漠我们都进来了,我原以为大家都顶着优秀毕业生的光环,在这个行业里拍拍东西就挺舒服的,喝喝酒,聊聊天,结果他们纷纷开始拍长片。
原来大家都叫无作品艺术家,现在就剩我一人了,这不就有压力了吗?我不想落后于别人。
毒眸:怎么想到十年前的这部《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
王子昭:我09年就看过这部电影,当时特喜欢这电影的创意,但我自己会觉得有点遗憾,我觉得这么好的创意可以有别的玩法,但当时没想着拍长片,也没细想明白。
等到2018年,那时候也签了坏猴子两年多,得拍一部自己的长片了。这片子的创意还在我脑子里,正好还能把我喜欢的题材、人物、主题承载下来,也都有适合我自己的表达。
毒眸:但你之前拍的都是短片,拍长片对你来说会有困难吗?
王子昭:我最大的短板就是剧作文本问题,之前没写过完整成立的长片剧本。短片其实是在拼创意和情境,但长片需要四肢健全。电影学院里专业课的写作是作者性的学习,不是方法论上的学习,来院线打仗,还是得有章法,有格式,这套格式其实就是类型片格式。
毒眸:这个过程中,宁浩或者说坏猴子会给你一些指导吗?具体体现在电影的哪些方面?
王子昭:巨大。
尤其是类型片写作,我以前不会干这事儿,老宁教了我。
拿剧本跟他聊的时候,老宁会指出这个结构性的问题。比如老宁说儿子不能死,我当时想的是,儿子不死,那怎么着?难道要死而复活吗?后来他说你想的是这个柱子会不好看,但其实是你这块得有柱子,后来我就理解了这个情节点。还有片子中间之后那一段,儿子出事了,爸爸红了。
他就觉得原片的创意已经用完了,没有动力了,必须要有新的发动机,新发动机跟之前的发动机什么关系都没有,需要第一个发动机涡轮增压,在没有新巨变产生之前,要带你的主人公奔向什么样的方向。
毒眸:这个过程需要谁说服谁吗?
王子昭:需要我和老宁互相说服,我们先在对错里面做选择,再在好坏里面做选择。后来我也学会了,我们都是专业人,不用看剧本,最多给他(宁浩)看个大纲,往往 3000 字就能知道我要写什么。
毒眸:《二手杰作》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
王子昭:我 18 年琢磨这事儿,跟老宁聊,19 年我们集中闭关,也没别的社交,就只能干活了。那时候是最高效,他晚上一没事就来我们这边,我们也不能跟他玩,毕竟是来工作的,我们就开会,我们开会,他也没事干,他也只能跟我们一起开,没想到闭关闭了一俩月本子还特快就磨出来了,20年初老宁就帮我去选演员,于和伟老师同时也是监制。21年开拍,拍了两个月,9月结束,今年上半年送审、定档。
毒眸:于和伟当监制跟宁浩当监制你觉得具体有什么不同?
王子昭:管的事不一样。
老宁主要在剧本、码局上,年轻导演在市场上信任度上确实会有一些欠缺,老宁在这里替我背书。于和伟老师主要是统筹表演,在一部电影中呈现出演员们各种各样的表演,但幽默的方式得是一样的。
毒眸:那你们会意见打架吗?
王子昭:我觉得就是协商。
比如说像马寅波的形象气质上,原先我对这样一个中年的中学语文老师的构想,可能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穷酸文人一点。
但于老师就说,一方面他观察过身边的文人朋友确实不是我构想的那样,另一方面马寅波其实已经是虚荣的人了,只是他的虚荣可能不体现在珠宝、大牌什么的,但他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包括后来越来越红,形象也一点点开始有了变化,西装也开始出现了。
这些都是对这个人物的加分,后来我觉得也是,一个仪表堂堂的人变得狼狈和一个本就邋里邋遢的人变得狼狈,前者确实更具戏剧性。
毒眸:还有哪些协商的产物吗?
王子昭:还有最后天台那场戏。
因为我没有商业片经验,我也不太屑于去迎合,去煽情。我觉得这个事最关键的是劝诫小美让她别虚荣,原先剧本是马寅波把小美给劝下来,忘了自己是要来跳楼的了,跟着大伙一起往下走,突然反应不对劲,我是来跳楼的对吧?怎么把这事给耽搁了?但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已经被唤醒了,但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往下走,留他一个人在楼梯那,他可以回去接着跳,也可以下楼。
原来的剧本可能主题上明确了,但视觉上就没有高潮,那个时候于老师就跟我,后面可以来一场高潮戏,画面上就有更强的渲染度和依托。
毒眸:你对潘冬妮这个角色如何理解?相对于清晰立体的马寅波马墨父子,潘冬妮的形象似乎刻板又模糊。
王子昭:潘冬妮的角色前史是老一辈就扎根在北京的银行子弟,马寅波可能是因为从外地上大学来了北京,后来才留在北京,最后娶了潘冬妮,住在人家房子里。
潘冬妮的形象和我印象中类似的北京姑娘差不多,她们也是家庭背景不错,不在乎你的家境,不在乎你的本事。结了婚以后的潘冬妮我觉得她还是欲望不大,她可能在家里她会有些泼辣、颐指气使,但内心的底色是好的,做的也都是有利于家庭、儿子、丈夫的决定。
如果说马寅波有问题的话,那潘冬妮就是天使,她要纠正马寅波的虚荣。通俗意义上妻子对丈夫的要求,潘冬妮实际上都没有,甚至还得支持着他的写作,最后也在迷途知返的过程中起了决定性作用,潘冬妮只能以自己的方式给拉回来,我甚至觉得她有点伟大。
如果观众觉得潘冬妮没有马寅波马墨立体生动,那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因为我为难,对我来说潘冬妮比较难写,写马寅波或者写马墨,都能投射我自己的影子,都有我可以调动和勾勒的素材,但我对女性确实没那么了解。
毒眸:听起来你在坏猴子拍得挺自在的。
王子昭:横向比较下来在坏猴子的导演是被足够尊重的,也足够自由,跟在学校的时候自己拍片的自由度没啥区别,坏猴子出来的每一部片,打上导演作品四个字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进入这个行业后也会耳闻一些别的地方的操作方式,比如直接和导演说,剧本不需要你写;有的地儿可能连剪辑导演也没权利,就拉到现场拍片儿,成了一个只会拍片儿的职业导演,这是我肯定接受不了的,我觉得这不扯淡嘛?
“最重要的是作者态度”
毒眸:你怎么理解类型片?你觉得你这一部是什么类型?
王子昭:类型片就是一种最通俗奏效的讲故事方式,也可能是对于观众来说最友好的一种叙事。
我说的类型,不是悬疑、爱情、喜剧这种类型,而是具备最标准的起承转合、结构和节奏的电影。
拿《二手杰作》来说,我用了“如愿以偿”的模版,题材上好像有点阳春白雪,但其实内核非常下里巴人。看起来是文人出书的事,其实跟中彩票是一个故事--后来发现那些钱都是假的,自己曾经的生活是好的。
毒眸:你觉得什么是类型片写作?写作对你来说是件容易的事儿吗?
王子昭:就是得讲一个完整、通顺、精彩的故事,有主要内容且有中心思想。
其实跟高考作文一样,你在这里面不按那套规矩来,可能就得不到什么分。包括在结构上,这种片子的起承转合不能有短板,比较清晰地给观众呈现出故事内容,现在说起来挺容易,但写起来挺难,那时候就不是努不努力的事儿了,我甚至连跟朋友出去吃饭都不敢,怕一出去心就散了,只能一直呕着一口气,呕呕呕,看着天都黑了。9 点扛到 10 点再写, 10 点我就扛到 11 点再写, 12 点不行了,拿两瓶啤酒开始写了,周而复始。
毒眸:你好像每个环节都参与的特别深。
王子昭:理应这样。不光是我,我们公司每个新导演的一定都是从头到尾深度参与,下次再做长片,我可能还会这样,会更看重剧本,即便这么痛苦,但也是剧本,因为只有剧本能保底。剧本完成的时候,整个基本盘才能固定下来。
毒眸:回看整个导演过程,你给自己打几分?有哪些经验会被复用到下次的创作经历中?
王子昭:75。
主要是在类型片写作上,这是我学习到的一个新的技能,下一次我可能还用这个技法,选材上我看能不能再普世一点,入口可能要开得更大。
以及作者态度,因为目前还太稚嫩不敢说是作者性,在这事上我不能说我现在呈现出来有多好,但确实对作者性做了态度上的追求,我对这事是有要求的,也觉得这是导演最必不可少的东西。
毒眸:做电影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带着某种你个人的表达目的吗?
王子昭:我还是爱探索能力与欲望之间的平衡。
尤其近几年我一直在想,一个人的企图、欲望和他自己的能力到底匹配不匹配?我喜欢那种尴尬的人处在尴尬的境地上的故事,因为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自己的能力。企图跟自个的能力匹配,就要认清自己,没有什么不堪的。
可能现在市场上多的是“快消品”,但我不想成为“快消品”,哪怕我现在的能力不足以支撑我成为真正的艺术品,但我不能放弃追求,哪怕做工艺品也可以。所以眼高手低这事我不怕,因为眼不能低。
毒眸:大学毕业到现在差不多隔了十年,你觉得整个电影行业的创作氛围以及生存环境有哪些变化?
王子昭:我觉得更好了,我们也有机会了,以前说起院线电影,总觉得有几个大导演,我们都还够不上。现在这个市场给了创作者足够大的地儿,让不同的创作者都能进来试一下、玩一下。
毒眸:你怎么看现在市场上的“前三部导演”?
王子昭: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他们最大的特点是根据市场做出自我调整,包袱没那么大,我觉得这是好事。
电影是一大盘子,得大家一起把盘子做大,我们得在这盘子上,才能说后面的事儿。我希望这个片子把故事讲清楚,又有观众、创作者,最后整个大盘越来越好。
毒眸:你觉得电影市场的观众是哪批人?会觉得和他们有代沟吗?
王子昭:我也挺费解的,这回我也想认识认识观众,再决定拥不拥抱,迎不迎合。
代沟我觉得是这样,我们接受的美学熏陶,大家现在去重塑、复兴,那种美学的样子没准现在的观众没见过,也许人家见了以后觉得挺好玩,还挺带劲。
这世界上你永远讨好不了别人,你只能做一件事,还不一定能干成。所以只要把事做好,首先对得起自己,其他的交给命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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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的选择对于一部电影来说非常重要,王子昭在拍摄时并没有选择一个轻松简单的故事,而是选择了一个具有深度的主题,这是非常有远见的
电影拍摄不仅是一个单纯的创作过程,还需要考虑多种因素,包括市场需求、预算、演员表现等等
在电影行业中,优秀的资源和人才往往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而这些人和资源对于新人导演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支持和帮助
宁浩作为经验丰富的导演,他的指导和帮助对于新人导演王子昭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