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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雪豹财经社，作者 | 陈丹

写惯了爱情题材的90后编剧鸢尾（化名）决定放弃舒适区，转而攻向男频爽文。

“爱情我写不下去了，人没法写自己不信的东西。现在大家都不相信爱情了，不管是看的人还是写的人。”她告诉雪豹财经社，她和朋友在微信聊天中经常用一张梗图——我谈不了恋爱的原因，是男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从大银幕到小荧屏，一出罗曼蒂克消亡史正在上演。

港剧《新闻女王》热播，“找个男人嫁了吧”的台词，被豆瓣网友评为“最扎心的骂人言论”。剧中一位女性角色被男友质问，“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女生推开他就走，留下一句“你说呢？”

《新闻女王》海报  图源：豆瓣

被网友抨击“雌竞、性缘脑、丑化女记者”的现代剧《以爱为营》，则陷入了口碑泥潭，豆瓣评分仅4.3。

“大女主”当道的趋势持续数年，正在愈演愈烈。以前的玛丽苏偶像剧就算剧情悬浮，观众也会为甜甜的撒糖桥段买单。但现在的爱情题材影视剧，不仅口碑容易陷入争议，流量和票房也未必能尽如人意——人们只想看女主披荆斩棘搞事业，对“恋爱脑”的容忍度几乎为零。

从制片、导演、编剧到观众，整个影视行业都不再相信爱情？

爱情无处容身

不久前，日本纯爱电影《花束般的恋爱》即将翻拍的消息登上了热搜，调侃的人很多，但几乎没有人相信国产电影能拍出原作中的爱情。

今年七夕档，备受期待的爱情电影《燃冬》和《念念相忘》，没能打过《孤注一掷》，最终票房分别为2607.6万元和7647.1万元。

国庆档上线的《前任4：英年早婚》，虽然以超10亿票房在今年的爱情片中登顶，但相较前作近20亿的票房，这个成绩不算理想。

据雪豹财经社不完全统计，截至11月底，今年票房排名前100的电影中，爱情电影仅10部左右。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爱情骗局”前所未有地击穿市场。

以“专治恋爱脑”为标签的《消失的她》，拿下了超35亿票房。李木子被丈夫谋杀于海底的短视频在抖音刷屏，不少观众在评论区里分享自己在感情中被欺骗的经历。

《消失的她》海报  图源：豆瓣

另一部主打爱情复仇的电影《回廊亭》也展现出了这一元素的号召力。该片在抖音发布了一系列打着“爱情骗局”标签的短视频，点赞量高的达到200万。最终，这部IP并不突出、演员号召力不强、豆瓣评分仅4.9的影片，收获了超2亿票房，题材的号召力不容小觑。

一位院线经理感慨，就冲《我经过风暴》（编者注：家暴题材，票房1.8亿）卖得好，就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爱看爱情片了。

制片人君雁（化名）对雪豹财经社分析，让观众能够相信爱情故事的本质是得让他/她代入，但现在的情况是，一个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纯爱故事大家肯定不信；如果把故事背景放远、拉开，观众能不能代入又是一个问题。

“美好的爱情就像一个遥远的乌托邦，很多人期盼，但又不相信它的存在。”

爱情故事不好卖了，尤其是现代背景下的爱情故事。这不是一两部作品的偶然现象，而是这个题材面临的共同困境。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11月21日，在云合年榜播放量前30的剧集中，主打现代爱情的只有5部。《我的人间烟火》女主角因“恋爱脑”被群嘲，近日播出的《以爱为营》也因负面口碑出圈。

过去，鸢尾既是爱情题材的创作者，也是消费者。但近来的所谓甜宠剧和爱情片，让她越来越看不下去，即使偶尔嗑一嗑CP也很快会兴趣转移。

鸢尾和她的编剧朋友们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一部能够让他们沉浸其中的爱情剧或者爱情电影了。

《以爱为营》海报  图源：豆瓣

打破粉红色泡泡

被质疑、被嫌弃的爱情片，曾是少数能够以小搏大的影视题材之一。

2011年，《失恋33天》以不到900万元的制作成本，拿下了3.5亿票房，成为当年最大的黑马。

2014年，《前任攻略》第一部投资1300多万，票房1.29亿元。2017年，《前任攻略3：再见前任》投资3000万元，票房19.41亿。这部豆瓣评分大多低于6分的系列电影，在商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2019年，台湾电影《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豆瓣评分仅4.8，但内地票房超9亿元。

但近两年，不仅爱情题材项目走冷，其他题材影视剧中的爱情元素也日益稀薄。

律师题材剧《无所畏惧》中，男女主几乎没有爱情线展开，爱奇艺热度最高达9217，收视率破2.5%。当被媒体问及这一设计时，编剧赵冬苓表示，“我不大喜欢专门去写谈恋爱，这个东西太浅了。我觉得人生要处理的问题、面对的问题太多了。”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男性角色帮助和保护的女主角们，被戏称为“玛丽苏”；靠开金手指和外挂搞事业的“大女主”，也逐渐不被观众认可——这样的童话，观众越来越难以相信。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爱情、婚姻所带来的牺牲和风险。

当前很多都市女性题材的影视剧，将故事的起点放在了一场失败的婚姻上。观众喜欢看主人公从谷底爬出的成长故事，但造成女性角色身处谷底的原因，往往是婚姻和感情。

在袁泉和黄晓明主演的《玫瑰之战》中，遭遇丈夫背叛的女主角，在男二号的扶持下一路开挂，以“独立女性”的姿态重新找回自我价值。如出一辙的剧情，也出现在今年的婚姻题材剧作《好事成双》中。职场剧《无所畏惧》一开篇，女主罗英子的丈夫不仅出轨，卷走所有财产，还给她留下了一屁股债。

在好莱坞，爱情的萎靡也早已出现。

据赵冬苓介绍，她写《无所畏惧》，受影响最大的是美剧《傲骨贤妻》。《玫瑰之战》也翻拍自这部作品。该剧讲述了一名政客的妻子在丈夫被揭发召妓及贪污丑闻而被收监后，重回职场、重拾人生的故事。

今年的现象级电影《芭比》，通过人物“肯”写出了爱情和婚姻中隐藏的父权制，也塑造了一个试图摆脱桎梏、寻找自我、找回控制权的女性角色。

《芭比》剧照  图源：豆瓣

谁还在寻找爱情？

麦基在《故事》一书中写道，从二十世纪初开始，那种对浪漫之情的狂热追求已经走到穷途末路，蜕变为深深的萎靡，并为爱情带来了一种阴暗的怀疑主义态度。

在他看来，社会态度是变化的，作家必须拥有对这些动态时刻保持警觉的文化触角。否则，他写的东西就有可能成为古董。在爱情题材的创作中，社会思潮变化所带来的影响尤其明显。

编剧儿弥（化名）告诉雪豹财经社，一些被网友吐槽“假”“悬浮”的爱情故事，其实都是他们在真实访谈中遇到过的素材。但由于影视创作周期长，社会观念变化快，“在前期的创作中，很难预判到一个能够立得住的东西”。

爱情市场不景气，很多写小甜剧的编剧开始写小程序短剧。

在鸢尾看来，两个人分分合合的故事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事儿，短剧的体量正合适。这些故事没有什么创新，主打的就是一个“爽”字，在创作中也不需要什么感情，几乎都是技巧和套路。

星莲影视董事长汤攀晶此前在与雪豹财经社对话时表示，这几年一个明显的趋势是，女性寻找安全感的方向由向外转为向内。

过去，不少人希望有一个外在的力量给予自己安全感；但现在，越来越多女性认识到，只有自己更优秀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感。在做感情题材、尤其是爱情题材时，必须充分考虑到这一点。

但她仍然选择了以情感剧作为未来努力的方向。星莲今年推出的古装爱情剧《长相思》豆瓣评分7.8，全网播放量仅次于《狂飙》（云合数据）。在汤攀晶看来，对美好感情的向往始终存在，这是人类正常的情感需求。

制片人君雁也依旧没有放弃寻找爱情故事的努力。“好的爱情片依旧是市场上稀缺的作品，只要能做出来，肯定能吸引到受众。”至于用什么样的语境和方式，讲述一个能让观众接受的爱情故事，确实非常考验创作者的能力。

她以自己身边的朋友为例：大家并不是排斥爱情题材，而是市面上缺少能让他们进入影院的片子。“很多情侣也不是没考虑过在情人节、七夕节看电影，但上映的片子往往太丧了，并不适合节日的氛围。”

《花束般的恋爱》剧照  图源：豆瓣

网友们虽然不看好《花束般的恋爱》的国内翻拍，但热衷于自己书写改编故事。从北京到上海，从阿那亚到乌镇，各个地方版本的“花束般的恋爱”流传于互联网的各个角落。

电影《花束般的恋爱》在日本上映时，编剧坂元裕二曾表示，“虽然我已经54岁了，还是最爱写爱情剧”。在他看来，爱情剧难写的地方在于无法用眼睛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什么时候喜欢上一个人、什么时候产生了距离感。

这些幽微的人物关系背后，隐匿着生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