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眸,作者|鹿尧
2017年,来上海创业了将近5年的梁昌霖,到锦绣路的一个叫大华锦绣华城的小区做调研。这个小区很大,位于浦东内中环之间,属于城市里的一线地带,到陆家嘴、张江、前滩这些热门商圈的直线距离只有6公里。他注意到,小区很多业主都需要跑腿服务,而其中一半的订单是“请帮我到菜场买个菜。”
也就在这一年,梁昌霖创立了叮咚买菜。往后的时间里,用他的话来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前置仓卖菜:在离消费者最近的地方建立仓库,辐射周边3公里以内的区域,由总仓配送物品到前置仓,用户下单后,一小时内蔬果将被送到家,最大的特点是提升物流效率。
梁昌霖认为,“线下店起步快,但天花板低,一个生鲜店一天1万,一年只有300多万元。一个300平米前置仓,营收更高。按一天2000单计算,客单价60元,一年营收为4300万元,相当于一家四星级酒店,利润超过10%。”与此同时有人估算,如果要对一个一线城市实现全面覆盖,甚至得需要几百个前置仓。
按照这样的逻辑,前置仓是一笔靠规模效应来兑现的生意。但争议恰恰出在此处:和传统门店相比,前置仓储存商品采用的冷藏方式,成本高耗损大;另一方面,即使解决了规模问题,还要保证有足够的需求订单和复购率,如果它的杠杆撬不动利润,那也不是一笔好生意。
2019-2022年间,叮咚买菜分别净亏损18.7亿元、31.8亿元、64.3亿元和8.07亿元,营收占比从48.3%逐年收窄到3.3%。但从最新的财务数据来看,2023年四季度营收接近50亿,净利率却达到0.3%。数字虽然很小,但如果再加上前四个季度的盈利,意味着叮咚买菜首次实现了年度盈利。
前置仓卖菜的模式的确被梁昌霖跑通了。
过去他认为,线下店是对数模型,前置仓是指数模型,只不过这家公司蛰伏至今,还没到指数级收割的时候。更重要的关注点其实还在后面,0.3%的微弱利率之后还有多高的增长空间,这是他留给现在和以后的另一个悬念。
前置仓卖菜从哪赚的钱?
对生鲜电商来说,2022是极为特殊的一年。
7年烧光140亿的行业第一股每日优鲜出局,3年烧掉115亿的叮咚买菜首次季度盈利,美团买菜也暂停了扩张计划。伴随着大面积的撤城、优化仓库点位,减少单仓配送骑手等调整措施,行业似乎已经走过了规模化扩张的阶段。
某种程度上来说,此时叮咚买菜的利润是靠省出来的。城市布局数量从37个压缩到27个,单个站点的骑手从20名骤减为7、8名,由于配送面积的扩大会比新开门店的成本更低,部分区域的配送半径从之前的3公里扩至5、6公里,时长由半小时延长到45分钟以上。
这一年四季度,叮咚买菜履约费用较上年同期减少了近三亿,也是它能够盈利4988万的核心原因。
梁昌霖说,只有蹲下来才能跳得远,于是这家公司在对外口径里,开始转变自己的定位,从一家生鲜电商平台转向制造型、科技型的零售企业。当时前置仓卖菜的玩家里,除了叮咚买菜,还剩下朴朴超市和美团买菜,但后两个平台已不再单纯售卖生鲜,而是增加了很多百货用品。
在外界看来,一家及时达的综合超市往往意味着更低的损耗、更弹性的配送、更泛化的sku、更高的客单价和毛利,以及更大的市场机会。所以相比之下,仍保留了60%以上生鲜蔬果的叮咚买菜,也保留了梁昌霖对自己生意的执拗。面子变了,里子没变,加上有每日优鲜这样的前车之鉴,市面上依旧是不看好的居多。
那么叮咚买菜本应该靠什么来赚钱?实际上在它成立之初就给了答案。
和徐正在北京创立的每日优鲜一样,叮咚买菜诞生在同样是一线城市的上海。公允的说法是,前置仓解决的是“多、快、好、省”里的“好”和“快”,人们省却去菜市场买菜的步骤,花更多的钱来买相比之下更宝贵的时间。
有券商测算,包括前置仓在内的电商生鲜品价格为线下商超的120%-136%,叮咚买菜的客单价在60元左右,高出一般家庭消费的一半以上。所以在后续的扩张里,梁昌霖对业务的边界很清晰,他会优选年轻人多、生活节奏快的城市,比如深圳;同时也相信,在大部分城市里,有至少三到四成的人希望生活更好,所以将石家庄、合肥这类比较慢的城市排在后面。
他在一次采访中提到,叮咚买菜要放掉只会薅羊毛的用户,不会依靠买流量来换增长,而是用好的商品来实现复购。除此以外,在梁昌霖的设想里,叮咚买菜必须做重做难,在有十个加工厂的时候,当年还要继续增加三个百亩以上的超级工厂。
“你要相信消费升级,关键的问题不是发优惠券,而是找到真正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那些人。”当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为线上买菜付出更多的溢价,也就意味着市场接纳了叮咚买菜的底层逻辑。
但众所周知,这个过程远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规模化,能不能从成本项变为利润项?
在一线城市卖更贵的蔬菜,或者把更贵的生鲜卖给一个地区的小部分人,这是在高频场景里寻找的低频应用。通常情况下,要增加小概率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往往需要更大的样本空间。很多人也问过梁昌霖同样的问题:怎么去看待叮咚买菜的规模化?
他认为,一个竞争激烈需要烧钱的赛道,投资人和股东更看中规模,公司不断增长直到成为行业龙头,才能有更多资本支持,进而才有赚钱的能力。无独有偶,徐正给每日优鲜拉投资时,也善于给资方讲规模故事,描绘出覆盖100城、10000个前置仓、让一亿个家庭在线上买蔬菜的宏大图景。
2020一整年,叮咚买菜处在激进的扩张阶段,覆盖北京、南京、广州等27个城市,上市前夕,又计划投资数亿美元打造综合生鲜体,由700个前置仓扩张到了一千多个。
新眸曾从理论上解读过能支撑叮咚买菜增长的“双飞轮模式”,用更好的用户体验吸引新用户,进一步驱动采购增加,此时总订单增长,而从供应端角度,规模性的订单能够提升对上游的议价能力;另一个飞轮是对已有数据进行分析,进一步优化运营细节,提升运营效率。
一直到上市后,梁昌霖仍确信,“离开规模谈各种盈利,都不是互联网时代人们的商业逻辑。”据媒体报道,叮咚买菜在前置仓上的扩张战略,是对成熟老仓进行的分拆和裂变,配合线下猛烈地推,在新开前置仓的区域调集3-5倍的人手扫楼,以及线上裂变推广和高额补贴进行拉新。
但在生鲜行业,规模化并不意味着效率会提高,也不意味着会带来巨大的规模效应。2019-2021年前三季度,叮咚买菜净亏损分别为18.73亿元、31.76亿元、53.3亿元,累计亏损达103亿元,规模化的反噬带来了亏损的逐年增加。
一方面,最典型的例子,是盒马创始人侯毅 “前置仓是伪命题”的经典结论,他认为前置仓解决不了生鲜的三个问题,分别是客单价上不去、损耗率过高和毛利低。这些是由消费者习惯和市场决定的,前置仓也改变不了。
理想状态下,如果每个经营超过一年的仓的日单量过千,客单价保持在50元,毛利25%,那么全年营收1659万元、毛利为415万元。但另一边,一间前置仓至少需要一个负责人,5名以上分拣员,十多个配送员,他们的月薪通常在6k-1.2k左右,加上平时的水电卫生和房租成本,以及仓库的折旧和20%左右的商品损耗,营收很难覆盖掉成本。
据一位前置仓负责人透露,除了前期设备、自建物流投入,后期还有源源不断的维护和折旧损耗,成本是滚雪球那样,一天比一天大,还有包括运营总部庞大的系统信息化开发团队,以及营销等具体无从得知的费用。
除此以外,不同城市的饮食和消费习惯不同,比如临江而居的芜湖人往往更在意食材的新鲜程度,对活鲜运输要求更高。除此以外,还有南北地域上的差异,例如北方人比南方更爱吃肉,成都虽然是内陆城市,但对水产海鲜的热爱程度并不低,所以在商品结构本土化的过程中,也会给叮咚买菜带来不少的内部管理问题。
早期驻扎在上海一带的叮咚买菜,复购率能够达到70%左右,随着版图扩张,这一数字在不断下滑。据《晚点》曾经报道,这门生意毛利率要达到30%-35%才能盈亏平衡,叮咚买菜在当时虽然是最接近的那一个,但它的利润是通过缩减人员、减少投放和补贴、提高人效的节流方式换来的,并不算真正意义上靠前置仓来实现的持续盈利。
在收缩的过程中,挤出来的零星
2022年,叮咚买菜接连关闭了珠海、唐山、宣城、天津、厦门等站点;2023年前后又暂停了成都、重庆、西南市场的运营,以及关闭了广州、深圳共38个站点。当前的叮咚买菜App上,包括苏州、上海、北京在内,已开通的城市有25个,其中江浙一带占据大头,较高峰期的37座城市缩水近30%。
而包括美团买菜、朴朴超市在内的前置仓玩家,虽然没有出现大面积的收缩,但业务的进展明显放缓,其中美团买菜已更名小象超市,开通仅有上海、东莞在内的11座城市,部分业务被优选替代;朴朴超市多集中在广东福建的南方沿海,也只涵盖了8座城市。
在这样的背景下,叮咚买菜实现了五年来首次的盈利,也基本上推翻了用前置仓取得无差别的规模化效应,进而实现盈利的商业设想。
2023年,叮咚买菜实现GMV219.7亿元,虽然规模环比有所下降,但由于业务区域更聚焦,整体的客单价、华东地区的GMV规模出现了同比大幅度的增长。
除了各种压缩成本,梁昌霖比以往更频繁地强调“自有品牌”。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提到过,要让人们从“到叮咚买菜”,变成“买叮咚的菜”,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成为被内部寄予支撑起叮咚买菜未来想象力的关键一环。
据媒体统计,叮咚买菜自有供应链品牌一度高达151个,涵盖肉类、预制菜、米面、豆制品四大类。很多商品是自营工厂的研发生产,一方面可以优化标准化品质,另一方面免去渠道和营销费用,降低成本,比如有自营农场,肉制品分切农场,自加工生产能比从品牌供应商处采购提高10%到30%的毛利率。
据官方透露,2023年四季度,自有品牌商品的用户渗透率已经达到了73.6%,贡献了超过20%的GMV,而这其实是给2022年二季度定下的目标。
但无论如何,叮咚买菜的战略定位,的确正从“前置仓生鲜电商”,向一家食品公司延伸,他们甚至在线下开业了叮咚的奥莱店。从这个角度来看,梁昌霖的对手范围也自然被扩大了,以前和美团买菜、朴朴及生鲜门店比,现在还有盒马和大量的商超竞争。
另一边,新的问题也伴随出现,叮咚买菜副总裁申强表示,由于自有品牌的工厂都在大城市周边,当向低线城市扩张前置仓时,工厂的供应能力没办法很快同步,折旧导致商品的丰富度远远不及一线。
这样一来,“未来不排除一种可能性,叮咚的产品被别的门店拿过去售卖。”有叮咚买菜前员工分析到,“过去我们做三线市场,费力想找到对的那批人,如果按这样的品牌模式,未来可能就不用找了。”
以往在回答诸如“为什么每日优鲜要找其他模式”、“盒马为什么做不好前置仓”的问题的时候,梁昌霖从来没有对前置仓表示过怀疑,时至今日也依然如此。过去的一年里,历经裁员、缩编、整合、撤城后的叮咚买菜,几乎成了前置仓生鲜电商里的独苗。
但不一样的是,市场或许正在逼迫他接受前置仓“虚胖”的事实,而且是一桩他过去不认为“小而美”的生意,因为整个行业没有第二家公司可以提供更成功的参考。现在摆在这家公司面前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活下去,二是证明自己能继续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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