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山上，作者｜何简、嘉栖，编辑｜王彬

日本著名漫画家鸟山明因急性硬膜下血肿于 3 月 1 日去世，享年 68 岁。

他是迄今为止全球影响力最大的日本漫画家。对于 80、90 后来说，鸟山明以《西游记》为灵感创作的《龙珠》滋养了他们整个童年时光。《龙珠》于 1995 年连载完结，之后的 30 年里它的影响力未因时间而衰减，反而在新的文化载体中重获新生，迄今仍活跃在流行文化之中。鸟山明工作室 BIRD STUDIO 在讣告中说，“先生作为漫画家留下了一些作品，得到了全世界很多人的支持，为此可以进行持续了 45 年以上的创作活动。今后也衷心希望鸟山明独一无二的作品能长期受到大家的喜爱。”

单以巨大的悲伤来形容似乎仍不足以涵盖鸟山明的离去。我们在各式各样的文艺作品中见惯了生死，看厌了离别，英雄的逝去总要耗费庞大的篇章来浓墨重彩地书写，遗憾总是接连上演，带走人们的眼泪与心碎。甚至悟空在《龙珠》中也多次死亡，为了拯救世界，在一次大战中壮烈离开。

现实中的告别却总是这样突如其来，没有铺垫没有预告，就这样被拦腰截断，好像我们与世界的连接的一部分也一块断掉了。

——再见了，各位。

——即使神龙也无法让生老病死的人复活。

“《龙珠》的故事永远是明媚而轻快的”

鸟山明成长于日本战后经济飞速发展时期，他的偶像是日本漫画之父手冢治虫与迪士尼创始人华特·迪士尼，他的作品深受好莱坞动画与香港功夫片等流行文化影响。

年少时，他特别喜欢迪士尼的《101 忠狗》，还为此参加了一次教室绘画比赛。他喜欢成龙在《醉拳》中的表演，中文互联网上流传的说法称他看了不下 70 遍《醉拳》。

《龙珠》是最能体现东西方不同文化带给鸟山明影响的作品，它最早的人物设定来自于《西游记》，孙悟空、猪八戒与牛魔王，也拥有各式各样的法宝。动作场面则来自于成龙电影中的武打元素，甚至一些反派角色如桃白白也以港式功夫片为原型。

后期孙悟空“外星之子”的设定又汲取了《超人》等美式超级英雄的灵感，来自其他星球的强大敌人接次出现，主人公们为了正义不断修行，学习新的能力，超越极限，拯救世界，不惜以死亡为代价。

《龙珠》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和《火影忍者》相比，它没有那么沉重的世界观与复杂的人物，和同样热血的《海贼王》比较，它也缺少更鲜明的角色性格与故事的史诗感。它的故事情节甚至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悟空一次又一次地变强，带领众人一次又一次地打败妄想占领世界的坏人。

甚至那些坏人也没办法让读者们恨起来。“短笛大魔王”比克是《龙珠》中最早出现的强大反派角色，后来比克（二代）成了悟空的伙伴，甚至是悟饭某种意义上的父亲。赛亚人贝吉塔在那美克星篇之后定居地球，与布尔玛相恋，也慢慢展露出可爱的一面。

有网友形容，“《龙珠》的故事永远是明媚而轻快的。”它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太多的悲伤。反派的目的之一是成为“天下第一”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空无飘渺的名头。死亡在这里不是离开，因为有龙珠可以复活。也有冥界的设定，死去的人还会再回来。少有的恋爱情节也是单纯而简单的，仿佛世界上就没有失恋这回事儿似的（对不起雅木茶）。

鸟山明喜欢这样简单而有趣的故事。鸟山明的第一任编辑鸟岛和彦说，鸟山明最早的志向就是成为一名搞笑漫画家。他少年时家境贫寒，甚至三餐温饱都有困难，却从未在绘画中表达过悲伤情愫。

《龙珠》之前的《阿拉蕾》就是一个充满奇思妙想与有趣冒险的可爱故事。《龙珠》早期也延续了这一风格，到了后期战斗场面才占了上风。

你仍然可以从《龙珠》中找到一些让人会心一笑的设计，比如角色的名字大多来自于食物，雅木茶是根据粤语中“饮茶”的读法（Yam-Cha），他的朋友普尔来自于普洱茶。赛亚人是蔬菜日文发音“YASAI”倒过来的读法，贝吉塔直接就是英语 Vegetable 的片假名发音，作为大反派的弗利萨的名字则来自于冰箱英文 Freezer。

或许正是这样简单明快的故事，《龙珠》不管是在何种文化、何种语境之下，几乎都能收获全年龄段人们的喜爱。《龙珠》在 1995 年完结，但以它为基础的动画版、剧场版乃至电子游戏却不断吸引新的受众，成为少有的全球性东方 IP。

公开曝光是 No Good

鸟山明的漫画家生涯是勤奋一词的最好诠释。从《阿拉蕾》到《龙珠》，长达 35 年的连载创作中他几乎从未中断，仅有的几次还是因为身体原因。

《火影忍者》的作者岸本齐史在悼词中说，从小学低年级开始接触《阿拉蕾》，到高年级阅读《龙珠》，鸟山明的作品就像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

——当然，鸟山明似乎也比较厌倦这样长篇的创作。《龙珠》后期，鸟山明曾几次想要结束连载，但又迫于压力继续创作。《龙珠》连载的结尾，他说，很早以前，我就决定要结束这篇故事了，只是因为其他众多理由之故，才在这里突然向大家发表。《龙珠》连载完结之后，他住在爱知县的清须市——一个人口大约只有 6 万人的小城，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明年是清须市建市 20 周年，今年年初，清须市政府刚刚公布了鸟山明绘制的 20 周年市徽。

他并不是那种习惯于活跃在大众视野中的那种人，讣告也是在离世 7 天后发出的。BIRD STUDIO 在讣告中说，根据鸟山明本人希望安静入葬的意愿，他们谢绝探望致哀、上香、供物、献花等一切形式的哀悼。

他的家乡爱知县名古屋市距离《周刊少年 jump》所在地东京接近 400 公里。中文互联网上流传的一个说法是，当地政府为了留住他，甚至专门修建了一条从他家到机场的高速公路，为的是他投稿方便。

过去二十年，鸟山明几乎没有接受过媒体采访，也甚少在公众场合露面。2019 年，法国文化部向他颁发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时，他没有到场。集英社编辑伊能昭夫替他领取了奖章。伊能昭夫说，鸟山先生几乎从不参加颁奖典礼。

NHK 电视台为《勇者斗恶龙》制作的 30 周年特别节目，他也没有露面。他在留言中说，“公开曝光对我来说是 NG（No Good）。”

鸟山明在《勇者斗恶龙》30周年节目中给粉丝的话

鸟山明不喜欢在作品中刊登自己的肖像。1980 年 12 月《阿拉蕾》的第三期卷首，他开始用一个鸟形机器人作为自己的自画像，从那之后他一直使用这一形象，他的工作室也被命名为 BIRD STUDIO。

人们甚至找不到鸟山明晚年的照片。他离世的消息传出之后，媒体们刊出的照片大多数仍是他年轻时的样子，戴着眼镜，一口爽朗的笑容，仿佛时光一直都没有逝去。

因为，有灵魂的东西是不怕死的。

承前启后的《龙珠》

《龙珠》是日本漫画历史承前启后的角色。在它之前，手冢治虫的《新宝岛》奠定了日本漫画的主要范式，《铁臂阿童木》让日漫走向了 TV 动画、玩具等周边开发的全产业路线。在它之后，以热血、少年为主题的《海贼王》《火影忍者》等开始真正风靡全球。

许多日漫的拥趸们评价《龙珠》时，也会特别提及鸟山明教科书般的分镜绘画和战斗场面描写。在《龙珠》之前，从未有日漫将战斗场面描绘到如此具有动感、冲击力的同时，还兼具流畅度以及真实的发力细节。中文互联网上有评论称，“画格斗漫画的作者，没有人不学习鸟山”。

在《海贼王》和《火影忍者》中，你能看到不少《龙珠》的影子，尾田荣一郎和岸本齐史也自称为“龙珠之子”。

鸟山明的创作生涯正值日本上世纪末经济飞速发展的黄金年代，同样也是日漫开始走向世界、确立地位的飞速发展时期。除了鸟山明，北条司、青山刚昌、井上雄彦等一大批年轻漫画家蜂拥出现，漫画的形式和内容的丰富均大幅提高，直接促进了日本漫画从破百万到破千万直至破亿的销量奇迹。中国大部分 80、90 后熟知的动漫作品也大多诞生于这一时期。

《圣斗士星矢》在《龙珠》连载一年后诞生，《灌篮高手》诞生于 1990 年，《名侦探柯南》连载于《龙珠》完结的一年后。

《龙珠》开始连载的 1984 年，原创动画电影《风之谷》上映。在宫崎骏、高畑勋、铃木敏夫创立的吉卜力工作室带领下，一部一部作品成风潮，直至《千与千寻》将宫崎骏捧上神坛。

除了漫画作品，鸟山明还为日本国民级电子游戏、开创 JRPG 历史的《勇者斗恶龙》系列担当角色设计——虽然他自己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部游戏的生命周期能持续至今，在那之前他从未接触过 RPG 游戏。他在一次留言中半开玩笑说，“老实说早知道要给 DQ 画 30 年的话，当初肯定就拒绝这份活儿了。”

史莱姆

鸟山明依然出色地完成了工作，他为《勇者斗恶龙》创作了诸多影响深远的游戏角色，比如怪物角色史莱姆。制作人掘井雄二本来设想史莱姆是一个没有眼睛和嘴巴、浑身黏糊糊的形象，它会粘在人们的脸上，让角色窒息而死。

鸟山明将其重新设计为一个水滴形的液体模样，这个可爱的怪物深受市场欢迎。掘井雄二在悼词中说，当我决定启动《勇者斗恶龙》时，决定让鸟山先生负责游戏的画面，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 37 年，他为我们创作了无数迷人的角色设计、怪物设计，“《勇者斗恶龙》的历史是与鸟山的角色设计一同走过来的。”

没有什么黄金时代

一些评论说，鸟山明的离开代表着日漫黄金时代的远去。如果单以 IP 影响力来说似乎如此，30 年过去了，人们提起日漫仍然是那几部耳熟能详的作品，近几年火爆的《鬼灭之刃》《咒术回战》，影响力也无法同日而语。

来自 Wikimili 平台的数据统计，近年来全球最赚钱的 50 大 IP，《宝可梦》稳居第一，《龙珠》《高达》《海贼王》《马里奥》等排名有上下变化，但新近的日漫 IP ，只有《鬼灭之刃》。

主做周边衍生品的万代发布的 2023 年财年前三季度财报中，销售排名前五的 IP 仍然是高达、龙珠、海贼王、假面骑士和火影忍者这些诞生于上世纪末的作品。

从整个日漫产值来看，日本动漫产业实际是在一直向前发展的。根据日本动画协会最新发布的《动画产业报告 2023》显示，日本动画总市场规模达 2.9277 万亿日元，海外增长显著，市场规模已占到总产值的一半。对比 2013 年 的 1.4769 万亿日元总产值，十年实现翻倍。

时代终究是不同了。《周刊少年 JUMP》自 1995 年创下 653 万本销量之后，再也没有复制这一奇迹，现在销量大约仅为百万份，且还在逐年下滑之中。出版社们不再是靠着销量而活，而是版权和电子内容。

最新的动画产业报告数据显示，近 3 万亿日元的产值中，商品化（即周边衍生品等）收入为 6693 亿日元，超过了游戏、TV 动画、网络播放等其他各渠道收入，是其中之最。新世代的 IP 也在收获着他们的拥趸。

10 年前诞生《进击的巨人》刚刚完结，它被奉为是近年来日本动漫最具深度的代表作之一。国内的豆瓣网上，去年播出的动画版完结篇前篇评分是 9.5 分。2020 年上映的《鬼灭之刃无限列车篇》，全球累计票房达到 4.37 亿美元，是当年度全球最卖座电影，也是日本有史以来票房收入最高的电影。

每一个时代总会拥有独属于那个时代的记忆。我们怀念鸟山明，感叹日漫黄金年代的逝去，或许是在感概各自青春的离场。

还记得《年会不能停》大鹏取英文名，脱口而出“贝吉塔”时自己的欣喜若狂，顿然四顾，发现旁人只在听到“杰克马”时会心一笑，你就知道，岁月的鸿沟总会在不经意间将回忆割裂。

最好的时光，正是因为它永恒失落了，我们才只能用怀念来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