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听潮TI,作者 | 郭佳怡,编辑 | 张晓
仅仅在两个月以前,向来喜欢发朋友圈的侯毅还曾发文称“开一万家盒马NB奥莱店不是梦想”,但就在前天,侯毅在阿里巴巴关于盒马的最新人事调整中,远离了权力中心。
3月18日,阿里巴巴集团CEO吴泳铭向盒马发出全员信,通告侯毅(花名:老菜)自即日起卸任CEO职位,由严筱磊(花名百何)兼任CEO。
在这之前,侯毅执掌盒马近10年,带领盒马从0到1,一度将其打造成新零售业的模式样本,并且尝试了超过10种业态。去年10月份,盒马进行了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变革,启动了折扣化经营模式变革,侯毅将这一探索称作是“盒马的生死问题”。
也正因此,如今侯毅的卸任,多了些许悲情色彩。
一位接近盒马的人士向每日人物透露,在盒马内部,因为年长,侯毅还有另外一个称呼,“老爷爷”,在不少人心里,“老爷爷”退休的节点应该是在公司上市后,那样才算功成身退。
但从阿里的视角来看,在这个时间点换帅,颇为微妙——别提上市了,阿里甚至可能已经放弃了将盒马继续做下去的想法,出售可能已经排上了日程。
3月16日晚间,联商网报道,有知情人士透露,阿里内部基本已经确定将大润发和盒马出售给中粮,其中盒马预估200亿人民币,双方框架协议已经拟定,是马云在阿里内部做了最后拍板。对这一消息,盒马和大润发进行了辟谣,但阿里集团目前仍未表态。
接替侯毅成为盒马新CEO的严筱磊之前是盒马的CFO,这一点同样微妙。联商网顾问厉玲指出,“企业CFO接手‘一把手’往往是为了财务尽调,也就是为出售准备的”。
目前,关于卸任的消息,侯毅保持了缄默,据媒体报道,自3月8日以来,侯毅的朋友圈一直没有更新。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盒马刚刚掀起一场重要变革,并且远而未竟的时候离开,侯毅内心一定充满了遗憾和不甘。
01 盒马是如何一步步消磨掉阿里耐心的?
在阿里巴巴内部,盒马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非收购而来,也不是纯粹内部创业的产物。
外界熟知的故事里,侯毅是起初提供想法的一方——2015年从京东离职后,时任阿里巴巴集团董事长的张勇约见了他,二人聊到了关于零售领域融合线上和线下资源时,侯毅讲出了自己曾经的想法,即打造“生鲜电商+超市”的模式,接下来,二人用了半年的时间碰撞出了盒马的大概原型。
同一时期里,新零售成了阿里的核心战略之一,2016年10月,马云提出了“新零售”这一概念,称“未来的十年、二十年,没有电子商务这一说,只有新零售。”事实上阿里基于这一概念做的业态尝试要更早一些,中国企业家杂志早前曾报道,张勇认为,阿里前两年做三通、双十一、线下智慧门店,都属于“新零售”的范畴。
2016年3月份阿里花1.5亿美元投资盒马后,后者在阿里新零售布局体系中的战略地位也渐次提升,它被认为是“一号工程”,是阿里新零售探索的桥头堡。与大润发、银泰商业等收购来的棋子不同,盒马没有历史包袱,张勇也甘于放权让侯毅做业态探索。
也正是因为没有历史包袱,当盒马以全新的零售姿态切入市场时,它最先成为了业界的新零售样本,再到后来,侯毅也能够相对自由、激进地不断尝试新的业态。
2019年是盒马发展的一道分水岭。
时间线往前,盒马是中国零售市场的一个标杆,它快速长大,开出了更多的门店——2016年、2017年,盒马各开出了6家、18家门店,再到2018、2019年,盒马的年均新开门店已经超过了80家。
这年6月,盒马从创新业务升级为独立事业群,侯毅直接向张勇汇报。此时,除了主业态“盒马鲜生”以外,盒马延伸出了盒马F2(便利店)、盒马mini(社区超市)、盒马里(购物中心)、盒马小站(前置仓)、盒马菜市(社区菜场)、盒马Pick'n go(智能取餐柜)这几种业态。
图/天风证券
不过时间线往后,盒马开始逐渐暴露出缺陷,走向下坡路。2019年年初,在阿里内部大会上,侯毅还亲自领取了代表业务最差的“烂草莓奖”。它在继续探索新模式,但同时过去的很多探索也被证明是失败的。
2020年至今,盒马的业态探索包括了2020年的盒马X会员店(会员店)、2021年的盒马邻里(社区团购)和盒马奥莱(折扣店)、2023年的盒马Premier(精品超市)和折扣化变革——但关停的业态更多,现在盒马只剩下了盒马鲜生店、盒马X会员店、盒马邻里店、盒马奥莱店这四种主要业态。
更重要的是,盒马的GMV增速开始下滑,盈利前景开始被阿里质疑。2019年底,被升级为独立事业群仅半年后,盒马又被下放至B2B事业群子板块。
再到2021年,阿里升级”多元化治理体系“,盒马从事业群子业务变成了阿里的一环公司,到这时,盒马难以再依赖集团的资源扶持了,它要自负盈亏。
侯毅的压力也显而易见在增长。2019年4月谈及亏损时,侯毅说,“我们从来不用亏损这两个字,我们认为这是投资,对创新要有投入,没有投入怎么行”,但2021年以后,侯毅表示,盒马要独立发展,必须具备盈利能力,做企业不赚钱总归觉得是一种耻辱。
接下来的2022年初,盒马明确提出要勒紧裤腰带,从单店盈利提升为全面盈利,降本增效成为主旋律,它也开始对外寻求新的融资。事实上盒马的融资也不顺利,这年初盒马还在以100亿美元的估值寻求融资,半年后已经降到了60亿美元。
但盒马当前在阿里的处境难就难在,自2016年至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尚未实现全年盈利,直到去年4月份,侯毅才向媒体透露,2022年四季度和去年一季度,盒马才实现了盈利。
偏偏在这个时候,在阿里最频繁剧烈地组织架构调整、重新调转航向的当口,侯毅又掀起了盒马自成立以来变动幅度最大的折扣化转型,进一步消耗了阿里的耐心。
02 侯毅的遗憾:一场未竟的变革与他无关了
所有关于盒马的故事里,最遗憾、最不甘的,当属侯毅。
阿里初期给了他足够宽松的决策权限,这让他几乎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去不断试错与纠偏。
晚点LatePost报道指出,在很多新业态初期,侯毅都会公开宣称,不会有更完美的模式,随后又放弃尝试一个新业态。用侯毅的话说,“做这些决策,想也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关也是我一个人决定关掉的。”
换言之,在盒马内部,侯毅的角色更关键也更重要,他是定方向的那个人。
一个有意思的桥段是,2021年4月,盒马集市与零售通的社区团购业务合并,由时任B2B事业群总裁的戴珊全面接管,当时侯毅就心有不甘:“我觉得盒马集市已经做得很好,但集团没给我们足够的资源和时间。”
诚如多年前,在一次媒体对话中,自媒体字母榜曾问侯毅“你的KPI是什么?”侯毅的回答是:“我是创始人,我有什么KPI。”
过去多年里,侯毅在每一次推出新业态的时候,几乎都信心满满,野心显露,虽然大多数尝试都事与愿违,但他也从没停下来过——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侯毅曾评价,自己的长板是超强的商业敏感性,短板就是重经营、轻管理。
2019年探索盒马小站和盒马mini半年后,侯毅称盒马mini开业三个月的坪效就能超过盒马大店,并且投资成本只有大店的十分之一,完全可以取代前置仓模式的盒马小站。
第二年3月,侯毅表态,盒马将停止探索前置仓,所有的盒马小站将转为盒马mini,因为“盒马mini是生鲜电商的终极模式。”盒马还同时宣布了新财年的“双百计划”,即开100家盒马鲜生大店、100家盒马mini。
不过到2020年底,盒马mini仅仅开出了14家门店,再两年后,位于上海马陆的盒马mini首店也正式关停。侯毅后来坦言,当初认为“盒马mini店是最好的商业模式”,是一次判断失误。
2021年7月正式推出盒马邻里(类社区团购)时,侯毅称其是“盒马未来十年最重要的战略”,为此,他还成立了盒马事业群的第三个事业部“NB事业部”。
但盒马邻里的高光只维持了三个月。2022年,盒马邻里开始逐步收缩,先后退出北京、成都等城市,当年10月,盒马邻里仅保留了上海一座城市维持运营。
侯毅后来在内部如此反思:盒马邻里确实走得激进了一点,应该先在一、两个城市跑通了再扩张。
再到2022年的盒马新零供大会上,侯毅又公开表示,“2023年起,盒马折扣品牌‘盒马奥莱’将作为品牌最重要的战略项目,没有之一。”
目前来看,盒马奥莱似乎成了盒马这么多年艰难探索中的幸运业态。去年12月,侯毅还在朋友圈发文,称计划在2024年开出500家盒马NB奥莱店。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盒马掀起折扣化变革的序幕。
去年10月,盒马开启折扣化变革,将线下门店的5000多款商品价格下调,并在门店设置了“线下专享价”专区,同时SKU也进一步精简,从原来的5000多个缩减至2000多个。
据媒体报道,盒马的计划是,从盒马鲜生线下门店开始,覆盖全国超过350家门店。
盒马的折扣化经营模式,本质上是想通过供应链调整来实现低价。比如放弃过去的KA模式(从供应商手中进货),建立以“贴牌代工/资产”为核心的采购体系,搭建起独属于自己的垂直供应链。
这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难度并不低。
11月16日,上海商学院教授顾国建在自己的公众号发文称,高品低价要走的路与中国传统零售业完全不同,中国零售业连锁化跨区域发展,区域集中领先的发展,甚而新零售O2O的发展基本上还是品牌商和供应商主导推动的模式。但折扣化经营实质上是要彻底改变供应商模式,走自主的制造零售业之路。
因此他认为,盒马的方向是正确的,但是在推出的时间、内容和操作方法上存在瑕疵。
“当供应链整合性提升还没有准备好时,所有的竞争行为都会变形,欲速而不达,”顾国建如此写道。
但侯毅的态度尤为坚决,他将折扣化转型称作“盒马的生死问题”,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网上有很多争议,但那些不愿拥抱成为同路人的供应商,就只能离开。困难时期没有退路,我们只能先把自己的退路斩掉。封杀我没关系,我们走出盒马自己的一条路来。”他如此说道。
只是如今,在交出CEO权杖、远离舞台中心后,盒马接下来怎么走、走向何方,可能都与侯毅无关了。
他最大的遗憾可能在于,过去的九年里,他亲手操盘了盒马的每一次业态探索和战略转向,但却无法继续带领它走向关键时刻。
03 侯毅的野心,始于阿里终于阿里
回到2018年,侯毅在年初的一场访问中喊话:3年后(2020年),盒马要做永辉之外,中国第二家真正意义上的全国连锁。
再到2019年初的一次公开活动上,侯毅再次重申,盒马不单单是盒马鲜生,而是全系列的,这对应的是盒马后来一次又一次屡败屡战的业态探索。
乃至更早一些,侯毅曾说,“我们在第一天设计的时候,就想着要做到行业老大,这个业态里面,我们是最强的竞争力。”
回过头看,背靠阿里,是侯毅大野心的起点。
据晚点LatePost报道,侯毅曾在内部提过,如果不是在阿里巴巴,盒马很难长到今天这么大。阿里愿意为创新买单,因为“创新是阿里巴巴的文化”。
某种程度上,侯毅的野心也并非是权力,而是“成功”。
十年前,他离开京东准备投身生鲜零售时,曾有过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创业,有绝对的控制权,另一个是加入阿里,得到大公司的资源扶持。侯毅最后选择了后者,原因是比起绝对的权力,他追求的是“更容易成功”。
但当身处变革中的盒马遇到正历经一场更大规模变革的阿里巴巴,侯毅的野心可能难以实现了,至少在阿里难以实现了。
仅仅在一年以前,阿里前集团CEO张勇主导的“1+6+N”世纪大分拆中,盒马还有着明确的上市计划,按去年5月的计划,盒马最快在去年底上市。
不过半年后,阿里进入吴泳铭时代,迎来了更加频繁且剧烈的调整,盒马的上市计划被暂缓。吴泳铭明确了“集团的最高优先级是让电商和云计算两大核心业务重燃增长动力”,让阿里在业务上变得更加聚焦,非核心业务陷入尴尬局面。
2月份的Q3财报电话会上,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主席蔡崇信明确指出,“在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上还有大量传统实体零售业务,但这些并非公司的核心业务。我们会逐渐退出这些业务。”
基于此,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阿里旗下的饿了么、盒马、大润发、银泰商业等,都屡屡传出了卖身传闻。
回过头看,这些非核心业务中,盒马可能是最可惜的。可以说,阿里起初对盒马的期望就有多高,如今的耐心就有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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