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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达生物关闭研发中心的消息,是从马里兰州不胫而走的。
作为FDA所在地,美国Biotech公司的聚集地之一,马里兰州吸引了一批中国药企前赴后继将总部或研发中心设在这里,信达生物,以及如今深陷舆论漩涡的天境生物和圣诺医药等。但在美国生物医药企业破产潮的大背景之下,裁员与关停也是从这些现金流几近枯竭的创新药企聚集地最先开始,这在马里兰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纵然信达生物在3月13日下午回应,海外开发进展顺利,实验室只是从马里兰州搬到加州而已。
但在美国的中国药企研发人员们还是嗅到了不乐观的味道。
“撤退与裁员是暂时的一种趋势。”一家中国仿制药企创始人认为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危言耸听,他亲历了中国药企在海外开设研发中心的十年。2013年开始,中国仿制药企为了满足扩张欲,到美国挖人、找项目,成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2018年创新药的爆火后,另外一批中国Biotech公司打着开拓国际市场的旗号,在美国的新泽西、波士顿等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国内创新药融资最高潮时的2021、2022年,赶上末班车出海的药企们想借着海外研发中心把估值再进一步升高时,行业形势一下子急转直下。
无论是新泽西、波士顿,还是圣地亚哥和西雅图,曾经遍布了中国的研发中心。有正儿八经前来做早期研究、临床试验的,有来收购工厂的。也有打着“建设海外研发中心”名义,来做高国内估值,实则只是个BD,或者是来美国招人的。
令人诧异的是,这些海外研发中心的管理人员,几乎都是一年一换。而随着人员的频繁更替,海外策略在动荡中不断被来回调整,先天不足的研发能力,加上毫无远见的战略目光,多数海外研发进展不尽如人意。
一家中国药企招了海外负责人后,豪掷三四百万买新仪器,但是仪器还没拆包,就关门了——这样失败的例子总是居多。行业上行期,国内药企可以承受海外的成本投入,甚至可以把它作为估值的加分项。但到了囊中羞涩阶段,面对毫无进展的海外研发,关停成为了囤粮过冬的最优解。
“很多中国药企交了很多学费,在新泽西这边,动不动就关门,动不动就解散团队,做得好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一家撤离美国的中国药企相关人员感叹。
它们曾经一窝蜂地涌到了美国,如今又不得不接受退回中国的命运。当然,在美国,从来不缺这一类故事,在下一个周期里,可能又有一批新的药企到来。
吃螃蟹的仿制药与讲资本故事的Biotech
在美国建一个site需要花多少钱?上述创始人听到这个问题哑然失笑。在这位企业最高管理者看来,钱,并不是一个site开设与关闭的决定因素。创新药的投入与回报,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在这场豪赌中,付出多少并不是关键,真正让人沮丧的是,是倾尽所有之后,毫无结果。
2013年,正值美国生物医药的低谷期,破产与清算在美国药企司空见惯。大药厂裁减的研发中心的人员,正好被一些国内仿制药企“以便宜价格捡到了宝”,成为了它们最开始研发的基础。有实力的仿制药企涌入了美国,他们开设创新研发中心的意图各异,有的是想引进国外的产品,有的是为了中美双报快速推进。几乎多数仿制药企,会在美国多个州全面铺开site。
败兴而归的却是多数,大部分药企扛不过创新药的长周期。
一位被派往在美国新泽西的研发人员回国后讲述了这一段经历,自主研发这条路走起来太难,美国Big Pharma的新药研发尚且通过买买买,何况是实力不济的中国药企。多数药企在海外选择更容易的捷径——引进早研项目,做到临床后期,再把海外权益转让出去。开展临床前还是临床一二三期试验,药企会根据规模和实力来定。但其中,大部分研发是外包的,核心仅仅是CMO制定研发路径和注册策略,有些企业也会择机采取License-in或合作研发。
只要牵涉到研发与临床,就意味着等待与投入。尤其是研发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国内的营销团队对海外缓慢进展质疑不断,加上医保目录调整、国家药品集采的风声传来,原有产品可能被踢出医保。有一位向来力主创新的老板,在国内管理高层提出质疑时,考虑当下企业生存困境,最终撤掉了海外的研发点。尽管一年之前,他信誓旦旦地给海外团队打鸡血、做承诺,甚至在年会上称公司之后就嫁给这个研究院了。
另一位去到美国的中国管理层回忆,短短四个月,海外业务模式定位经历了三次变化。一开始定位是BD+临床的模式,通过引进一期的项目,把它做到二期,再将权益转让出去——这也是很多Biotech惯用模式。但由于国内老板是营销出身,他花大价钱在海外投资研发中心的目的是,海外研发能快速给国内营销团队提供可销售的产品。
在2个月的探索未果下,又有了第二次定位,海外只做企业并购。这也是为了满足老板的另一层目的,美国工厂梦。尝试了一个半月发现,3亿美金以下的美国药企,生产的只是一堆普通的仿制药,拿到国内也没有太大价值。而产品技术创新型药企的估值,基本在5亿美金以上,它的药物进入国内后,还得重新去做临床,至少两三年后才能上市。在看了二三十个标的公司以后,发觉并购一家性价比高的药企,投入太大。于是策略又回归到最开始的定位,但有些微调整,只做在美国或欧洲上市产品的BD,不做临床了。
反复折腾大半年,国内老板失去了耐心,“已经给了你大半年的时间,连一个项目都没有,没必要在美国设这个点。”
到了2018年之后,第二批涉足“险滩”的中国药企出现了:新贵Biotech们。与传统仿制药企相比,它们在美国开设研发中心似乎更顺理成章,它们的创始人曾经从美国波士顿、西雅图等地的生物医药公司回到中国。
他们的目光一开始就瞄准了中美双报,或者是挖掘美国最前沿、先进的早期研发项目。一位研发人员称,FDA 批了之后,再申报国内的CDE,获批速度就会快一点。在美国有研发中心,估值也会更加高一些。
在国内创新药企人才被炒至高点时,一家中国创新药企在波士顿设研发中心,为了招性价比更高的美国科研人员。在账上还有充足现金流时,这家创新药企甚至投了五六千万,收购了办公室旁边一家做细胞治疗的美国Biotech公司。到了资本寒冬时,这家尚未盈利的Biotech公司只能收缩业务规模,关停美国研发中心。
无论是仿制药企还是创新药企,他们身份、属性与基因听起来悬殊,但本质都是一样——拿着一堆创新性有限的me—better产品,从国内卷到了国外。他们的打法也出其一致,谨慎点的药企会开设一个site,而多数大胆冒进者,一下子三四个site全面铺开。
一家药企海外创新研发人员称,来到美国开设研发中心的目的是想解决掉中国原始创新的问题,缩短与美国的差距。之所以当时在多个州开设研发中心,是认为全面铺开成本不高,总能从中挑到一个好项目,如果全靠自己来做,效率低、风险大。
这种乐观与创新药泡沫不无关系。”当时觉得手上有钱就能办事,其他企业在海外能成功,那我们也行。后面才知道,能行的,只是少数。”上述人士感叹道。资本推高了创新药企的欲望,它们也深知要对投资人与资本市场一个交代,而在美国拥有研发中心,就是最好的一个故事。
人才、产品、资金,海外研发中心被困在哪里?
“中国药企去美国开设研发中心,想利用美国科研资源时,最大的难度是什么?”一位药企的创新部门高层不假思索回答,“难度比较大。”
这其中夹杂了中美之间巨大的思维模式差异。到底是派一个管理者到美国,还是在美国当地招一个人?永远是一个难以抉择又必须面对的问题。美国科学家会聚焦在自己小的领域做深,而中国药企多数是追求广度与速度。如果全权由美国人负责,海外产出是不足以满足国内预期。但是中国人到了美国,是否能做真正的早期研究创新,是一个问号。
而中国老板,无论是仿制药企还是创新药企,其思维模式都是,我花了那么多钱在海外,应该要有很多产出。过强的结果导向会导致了中国药企在海外有个奇怪现象:很多site,基本一年更换一个负责人。
“来一个人,老板一开始说很支持。一看产出没有想象那么好,就开始不信任了,负责人被迫离职后,另外一个接任者,又是另外一种策略。”上述人士称,这是很多中国药企存在的共性问题。
前文提及被派往新泽西的研发人员回忆,在美国,他拜访了好几家中国知名药企,但这些药企的负责人经常被更换。在他印象里,国内药企到海外设立研发中心,大多还是找当地的华人担任高管,以便沟通。他们的思维模式更接近美国人,跟国内老板打交道时,对国内文化的深谙程度比较浅。部分海外华人心底里认为自己是拿着美国身份,瞧不起国内的“土”老板。水土不服,又匆匆离开,成为了海外研发中心高管常态。
在文章开头采访的创始人看来,海外研发中心缺位的是真正具备创新的顶尖科学家,多数药企只是找了一个资历很好的研发人员,他可以做研究管理,但不能做真正创新的产品。一个创新点出现时,这些人在过去只是参与其中的具体操作人员,并不是真正能够拿出创新想法的总设计师。“而总设计师,在美国都贵得不得了,资本都围着他转。他又怎么会任职于一家中国药企?”
如果一开始海外团队的基因,就不具备创新因子,仅仅是研发技术层面的人。即便有那么一两个有创新性的人,他们也会被磨掉热情选择离开,反倒是那些没有创意的人会留在公司。“这个公司会越来越失去希望,研发成果愈加出不来。”
创新,最重要的是利用好所在环境的外部资源,对这些创新研发中心来说,大学的学术资源是其中最重要的领域之一。
为了接近美国机构中的“牛人”、“大咖”,一家中国药企在美的工作人员称,有时会以美国公司面目吸引到教授们的注意。与美国教授的沟通,难度也一直存在。到底是教授们在其中承担主要角色,还是自己团队跟进多一点,不同教授策略又不一样。
这只是早研时期的挑战之一,在此之后的临床试验、商业化落地更是困难重重。在《当中国Biotech叩开FDA大门》中,有写道:创新药出海的阻碍一直存在,无论是到海外做临床试验、还是与美国FDA斡旋,都极为考验中国创新药企的能力。解决了临床设计上的种种细节问题之后,到了临床试验关键一步,如何让美国PI(主要研究者)信任一家中国药企又是一道拦路虎,毕竟有些PI一两个礼拜都不回邮件。不是所有中国药企,都具备百济神州在美国一样的资源。
回到海外研发中心当前现状,不管关停与否,它们始终都要面对一个终极大难题,在资金殆尽的时候,中国药企渴望的研发速度与产出能否在美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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