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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正视二本生:我们不是“工业废水”,也想被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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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问及“你是哪个学校的”的时候,他们通常难以启齿。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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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X像素

三本消失了。几年前,为了推动教育公平的实现,27个省(市、区)取消了第三批次本科办学,原先的三本院校变成了“民办二本”。自那之后,本科生的区分度只靠“一本线”:10%—36.3%的一本线达线率下,全部都算二本生。但通常,我们只看见占比1%的985、211生,却忽略了占总和90%的二本生们,他们被迫贴上“没前途”和“没钱途”的群像标签,也被迫沉默,在高等教育“流水线”的生产加工后,以HR眼中的“次等工业品”形象,批量出现在人才市场的边边角角。

沉默的大多数

他们始终难以对生活做出真正的妥协,而这种不妥协的结局,落实到个体的生存上,便是看得见的漂泊,和弥散到下一代身上和他人确定的差距。

——黄灯《我的二本学生》

线上年级大会,辅导员问芳华,“这个实习单位,你明明知道自己留不下来,为什么还要继续?”芳华这才注意到,身边选择就业的同学早已签订三方。

还剩一个月就要毕业了,芳华有些局促,她将线上会议的声音模式从扬声器调成了听筒,在将手机推远的前一秒,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大四了,我们的同学也不要太单纯,不能给你转正,你还留下来干嘛?”芳华终于听清了,有些事,不是她想就能逃得掉。

美墅苑,被称作江苏X学院“校外宿舍楼”,外住的学生多半选择租在这个小区:离学校近,上课方便。芳华是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搬过来的,为了考研,她和其他两个女生租下了三室一厅的套房。另外两个女生是芳华的学姐,考研一战失败,她们想试试再来一次。

芳华和学姐们没有距离感。备考期间,她们常常一起点学校附近的外卖,去学校旁的公园散步,芳华也会帮学姐们带校内食堂的美食,借借图书馆的书。说是毕业生,芳华认为学姐们更像是X学院的“编外”人员,她们享有和大学时代一样的生活成本与社交圈,没有毕业季的压力,可以继续躲在学校的保护圈内延续着学生时代的梦。

芳华租住的小区附近  图源受访者

3月,芳华一战失败,学姐们的二战也失败了。成绩出来后的一星期内,学姐们将大大小小的行李打包寄回了家,临走前,笑着跟芳华感慨,“这是我们向社会借来的一年,现在要加倍偿还了。”二战还是就业,芳华没想清楚,她幸运地找到一份实习以完成学院的毕业要求,是省内很好的外企。

进来工作的时候,HR就明确地告诉芳华,实习可以,但转正是不可能的。周围的正式员工都是海内外名校毕业,芳华只是一名双非院校的二本生。同事们很忙,丢给她的工作却是最为基础的文件打印、资料整理。“我不认为是自己能力不行,但他们好像不放心将事情交给我做。”芳华明白,自己在这家公司的唯一价值就是用自己已有的能力去帮同事处理一些不愿意靠近的杂活,没有人愿意去教她,帮她,而她自己也需要这家公司的名号,以便在家长、老师、朋友问起工作时应付几句,偶尔也能得到几句夸赞,“二本院校还能去这么好的外企实习,真挺不错。”

二本生,终究还是大公司里的“异类”。名校的实习生们做事效率更高,专业能力更好,自我驱动力更强,在社交上也能面面俱到。芳华不会用的软件是同事们在大学期间就经常使用的,因知识储备不足而完成不了的工作是比她小上2岁的实习生都能处理的,这之间的差距感让芳华自卑,真要说自己有什么,芳华只胜在靠大学四年坚持寒暑假实习所攒下的工作经验,“不值一提,是任何一个人来干四年都会积累到的。”

芳华开始刻意拉开和同事们之间的距离,为了自我保护,“有时候工作完成的挺好,会有其他名校的实习生来求教,他们会问我是哪个学校的。”把学校名字说出口的那刻,芳华能感受到别人眼中那个小小的她在黯淡着躲闪。

有些人没有时间去了解你是怎样的,但有了“二本生”这个关键词就方便了很多,芳华不希望自己在“自报家门”后被分类,也不希望自己产生的光热被“二本生”的刻板印象所泯灭,但现实往往就会往这样的方向发展,“我甚至对他们来说没有社交价值。”他们,指的是公司的同事和上司。

甩不掉二本生的标签,她选择用“甘愿平庸”的标签将自己封锁。芳华在高考这条起跑线上慢了一些,但不断有声音告诉她,在人生这条跑道上,她暂时只能在外圈徘徊,就算她达到了内圈竞技的标准,也迈不过阻碍着的印满“二本生”标签的重重围栏。

身边的同学,升学的升学,工作的工作,父母旁敲侧击着问她考研失败后的打算,留不在大公司,她也浏览过来院里招聘的公司信息,都是些大学四年她从未关注的小公司和与自己本身专业不符的岗位,大学四年里她的专业课一直排在年级前列,不太甘心。

在二本院校,考公,考编,考研是最好和最稳定的选择,要不要再试试二战?

芳华也“向社会借了一年”,前天,她给美墅苑的那间套房续了租,每天晚上,她还是会一个人从公寓散步到校门口。虽然离学校的主要活动区域很远,但偶尔能遇上几声上课铃从校内传来,寂静下的喧闹让芳华想到去年上完晚课步行回到公寓的那份惬意和安心。每晚绕着校园的围墙走上一走,这份感觉好像还在她身边。

浪潮下的迷惘

我们站在远方、站在高处,当然可以看到远方的河水波澜壮阔,但当我们置身人群深处的时候,是否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黄灯《我的二本学生》

“在刚开始读大学的时候,我也是会做梦的,但是经过社会的捶打后,我不太看得清了。”找工作的时候,林涵屡屡碰壁,她有些泄气,二本生在疫情横行,经济下行的时代浪潮裹挟下,处境更加艰难了。

林涵学的专业是药剂,毕业后她四处投简历,对口的药剂类专业直接婉拒“我们这个行业基本只招硕士。”林涵不知所措,过了几天,她找到一份医药仓库管理的实习:一人、一推车、一张核对表就能干,讽刺的是和本科所学的专业知识毫不相干。她将这段求职经历拍成吐槽视频发到抖音上,林涵没想到能火,“以后可能真的考虑去做自媒体了。”

不少网友在林涵的视频下评论:当下本科的教育体系和社会需求脱节得太严重了,学而无用太常见了。刚出学校的学生往往信心满满,但对于用人单位来说只是一群萌新,学校学到的是一套知识体系,但是和日新月异发展的社会不太适配。

未经社会历练,如何能够融入社会?在学生普遍缺乏历练的情况下,二本生得到的机会少之又少,而名校的学生却轻松获得优质教育资源和实习机会。韶华在某石油大学读化工类专业,在他的学校附近就有一大片油田和实践基地。相比之下,二本学院的化工类专业只拥有小型的实验室,本该实践教学的内容最终仅仅只能在书本上纸上谈兵,他们的见识、能力自然比不上名校的学生,也终会在人才市场上被大企业淘汰。

 

温铁军老师认为,“教育就是在工业时代,把人力资源变成人力资本的手段。”高等教育正在用一整套制式的标准化知识体系,将人改造成人力资本。但对于大多二本院校的学生来说,这套标准化的知识体系并不适用。

“我没有感受到自己在接受的是高等教育,甚至比起高中的自己正在退化。”木泉在南京的一所二本院校学习新闻专业,他曾经就读于一所江苏省内的四星级高中,他是从区里最好的初中考上来的,全校500名学生里只有排名在前四分之一的孩子能够得上。在木泉高考的时候,班上所有的同学都过了二本线,但是能在南京上二本及以上本科的学生只占其中的五分之二。

能在南京就读一所二本,木泉在初中的时候战胜了四分之三的同龄人,又在高考的时候战胜了五分之二的同学,6年的耕读,让他成为了那30%的成功者。成为那前30%对于木泉来说的唯一价值却是,“混个本科学历,可以考研就行。”在本科教育极度普及的当下,木泉一直未能理解什么是高等,他没能感受到“高等”二字带来的精神上的荣耀,也未体会到成人后的教育给予他的“醍醐灌顶”。

在疫情的影响下,按部就班的过了四年,木泉没能经历高中老师口中所描绘的“只上午上课,下午都是同学聚在一起玩”的梦幻生活。拥有“高校体验卡”的四年时间转瞬即逝,等木泉缓过神来,出现在面前的只有升学和就业的压力。

二本院校内的“高等教育”,更像是当代教育产业化后“流水线”上的一个规整产品,并被冠以“人力资源”的工具化表述。高校衔接的是社会,说得更直白些就是对接社会上的岗位。在辅导员所告知的就业压力下,木泉所在的传媒学院已经有50%的同学签了三方协议。

签下就业协议的二本生们,攥着手上那份读不懂的合约,以为那是步入社会的根基,殊不知那份被催促着找到的正式工作,最大的意义只是学校统计就业率的数据支撑。属于社会这片染缸的漂泊也才刚刚启航。时代的浪潮滚滚袭来,个体的故事就像一朵朵浪花,被海风裹挟着拍打在岸,消失殆尽。

二本生的结局,早在时代的推波助澜下成为定局,改变时代太难,那我们也可以试着用努力一点点的改变自己。

破局很难,但也要做

今天,二本院校的起点,也许让他们默默无闻,但没有人否认,无数个体的努力,正悄悄改变群体的命运,并事实上推动社会更为稳固的站立。

 ——黄灯《我的二本学生》

慕春是木泉的老师,接连带过两届毕业生,这是她执教的第四年。印象中,慕春留着短发,课上得活泼生动,爱在课前和学生们分享一些对于书籍和生活的感触,是木泉在传媒学院里遇到的不可多得的好老师,“是真的能学到东西,不像其他老师一样只在课上读PPT。”

木泉就读的二级学院不太能留住老师的,四年里院长一年一换,好老师走了一波又一波,木泉不解,但好在慕春一直在。

“这里的工资是我原先工作单位的一半,没有编制。”但慕春对传媒学院的孩子有了些感情,她爱和孩子们沟通。慕春发现在本科的每个阶段,学生们都会有些共性的印记:比如大一时,二本的孩子们普遍想考研,一年的激情和新鲜感褪去,就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上周,慕春收集了一波大二的孩子们对于现阶段的困惑,一打开Word文档,字里行间的迷茫都要溢了出来。她刚执教那两年还没有“内卷”这个词,现在的孩子还没有到要去“卷”的那一步,却提早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涉取到“卷”的气息。但慕春并不担忧,她称自己是一名积极的悲观主义者,人生道路的追寻要靠时间来沉淀,“并不是二本生在迷茫,所有的大学生在这个阶段都会迷茫。”

毕业后和慕春主动保持联络的学生,大多是院里的较为优秀的孩子,他们早已或者正在从二本生的迷茫困局中逃脱。在他们身上,慕春寻到了几处共同特点,“第一要属自我学习能力,这是学生们在高等教育的体系下应该培养出来的品质。”

大学的学科建制和知识更新速度必然落后于社会发展,当学校的教育体系和社会需求不适配成为常态,如何举一反三,在已有知识的基础之上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体系,学着去追赶,与当下的节奏相适应,在慕春看来是至关重要的。

“就传媒这个领域来说,拥有较强的内在驱动力和自我的学习能力,无论你是研究生毕业还是本科毕业,无论你是重本还是普本,从本质上来说往后发展的差异性并不会特别大。”慕春的一个学生蔡冰,连续拿了四年的专业第一,每年寒暑假都外出实习,实习单位包括报社、电视台、传媒公司……今年考研,蔡冰填报了专业类TOP1的高校,她告诉慕春,“老师,就算我失败了也没关系,这四年我的业务能力早就练上来了,我也可以去找到一份较好的工作。”

蔡冰的实习生活  图源采访者

蔡冰身上的韧劲是打动慕春的,这份韧性也让她想到了自己认识的一位名校生叶清,叶清本科就读于华中科技大学,硕士专业是中国传媒大学的传播类。毕业之际,她找到一份公关营销的工作,为了能做好一个简单的活动预热营销方案,叶清不仅去查找同类案例,还利用碎片化时间自学管理类的书目,自己去完整的梳理经典IP打造与营销的案例,从中获得自我成长。

“我有些学生会在工作遇到困难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其实是一些自己就可以百度的基础问题。”蔡冰和叶清身上的那股自我驱动力是相似的,无关二本和名校,但二本生的自我驱动力确实要在整体上落后于名校的孩子,这份自我学习能力的差距也许是高中的延续,也许是在进入大学后资源赋予差异下的副作用。

方向感也很重要,有明确的目标才更容易走出人生迷局。撕下“二本平庸”的标签,有的人选择考研,有的人选择去考公考编,有的人选择找一份“无关专业、有关爱好”的工作……道路不同,却都是在路上努力追寻着自己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这或许才是突破“二本”囚笼的最优解。

前两周,慕春在手机上看到一篇“当00后选择毕业去养牛”的文章:远离城市,远离流行的词汇,远离一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她想到自己的一个学生也选择在毕业后去南通开一家甜品店,“生意做得很成功。”这和专业毫不相干,也并非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身处在一个更加开放和包容的时代,他们不应该选择放弃。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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