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落水者

机器人三大定律——

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任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条：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

第三条：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艾萨克·阿西莫夫

这天傍晚，智能机器人公司的总裁正在露天会场演说，就他们开发的新型机器人“O”亲自向媒体作详细介绍。在场有很多记者。还有一位来自政府的高层官员。

“毋庸置疑，”总裁说，“比起上一代机器人，O有着更小的体积、更坚固轻巧的躯体和更先进的机动性能。”

展台上就有一个O的样品。它端坐着，双手放在桌子上。此时，机器人正在向人们一遍遍演示某种能充分体现手部灵活性的动作。譬如织毛线啦，熟练地敲键盘啦，或者将一块硬币放在手背上，让它依次地从食指翻滚到小指上，然后再滚回来。跟电影里那些爱炫耀的赌场混混一样。

很多摄像机对着这双灵巧的金属手。

“大家可以看到，目前机器人对手的运用明显比上一代更娴熟，已经完全不逊于一个普通人了。而众所周知的是——”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语气，总裁也向人们举起自己的双手，好像要抓谁似的。他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却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一举一动都显露出某种沉稳老练的魄力。“众所周知，一双机械手，它能直接反映出机器人整体的灵活程度。”

一个记者举手提问：“这是否就是贵公司宣称的‘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器人’？”

“在民用范围内……”总裁点点头，斟酌着答道，“可以这么说吧！因为O在各方面都已经非常非常完善了。而前几代的，相对来说就比较笨拙。”

“这么看来，等到下一代机器人推出时，您又要说O笨拙了对吗？”

记者的话引起一阵轻松的笑声。

“当然，技术每时每刻都在进步嘛！”总裁微笑着回答。

另一个记者起身提问：“我想问一下，贵公司是否希望这种机器人完全替代以前生产的机器人？用户是否又要背负起升级换代的烦恼了？”

“不，没那个必要。O是通过对前一代机器人改良后的产品，在硬件方面只做了一些必要的优化，除了核心芯片里使用了新的超线程技术外，其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更动。事实上，真正给它带来优异性能的，主要还在软件方面。”

“软件？”

总裁用手摸了摸光亮的脑门，说：“为了全面改善以往机器人所存在的缺点和不足，我们的软件工程师重写了整套智能程序。它能非常友好地支持O型机器人，与硬件系统的嵌合近乎完美。目前的版本是O-9.0。”

“能够被前一代机器人兼容吗？”

“完全没问题。O-9.0仍然是以阿西莫夫三定律为中心的。只是更聪明了，能够更好地理解并服从主人的命令，保护人类安全。这里要说明的是，如果想要将O-9.0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最好还是使用与之相匹配的O比较合适。”

“还有个问题——也是很多用户关心的——这种O型机器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够上市呢？价格如何？”

“目前O机器人已经开始量产，基本上下个月初大家就能在市面上看见了。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要等到下个月，因为现在有一小批机器人正投放在各个公共场所，大家可以提前感受一下它们更人性化的智能设定。”总裁轻咳了一声，继续回答下面的提问，“价格方面，它比前一代要便宜百分之二十。另外，如果你是个追求新潮、标新立异的用户，相信你一定喜欢它的换肤功能。购买时您将同时获赠六套不同色彩造型的外壳，你可以让机器人一周七天都以各种不同的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跑来，在总裁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老头蓦地一惊，脸立刻变色了。

“什么？出问题了？”

同一时刻，在风景旖旎的海边——

一群人们从来没见过的机器人像卫兵一样驻守在那里。

这是个旅游胜地，每天傍晚有大批游人在海中洗浴和玩耍。而现在，海水中一个人影也没有。

那些原本在水中游泳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机器人强行拖上了岸。所有试图投入到海水中畅游一番的人都受到了机器人的阻拦，并被告知有危险。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副景象：沙滩上，大家像木头一样站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议论纷纷，大眼瞪小眼。

一个身上套着彩色救生圈的小女孩问她母亲：

“妈妈，它们为什么不让我们游泳呢？”

“不知道，可能是戒严了。”大人神色紧张地说。

“戒严？什么叫戒严呀？为什么戒严呢？”

“不知道。”大人摇摇头。“好了，我们快回房间吧！”

一些游客就这样匆匆走了。

另一些比较顽固的，不甘心被机器人管制，就站在岸上骂天骂地，却又一点也奈何不了这些严守原则的铁皮罐头。

海滨管理处的负责人对着电话听筒大发雷霆：“……喂！是智能机器人公司吗？……你们的机器人怎么把海滩封了？……我要投诉你们，纳粹！……什么？……什么？……真见鬼！我没时间听你们解释。快把它们撤走！”

事情在半小时之内就平息了。所有的O机器人都被专人关闭，装上两辆智能机器人公司的卡车，带回公司去了。

人们又可以自由跳到海水里玩耍了。海滩恢复了正常。

总裁心里窝着火。

能不生气吗？一个好端端的发布会就这样被搅和了。现在大家都知道O机器人在海滩的荒唐行径。全世界都知道了。

显然，这件事将对公司的声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报纸上会说：“瞧！它们的机器人不可靠。没准哪天会杀人呢！”

一旦消费者对公司的产品不信任，生意就难做了。而这种不良成见一旦植根于人们心中，将是很难消除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问题所在，马上给大家一个解释，尽可能地把公众的疑虑减轻到最小。仓库里，还有数十万台机器人即将出厂，它们当然不能也带上这种可笑的毛病。从另一个方面说，幸好发生了这样的事，它使公司避免了一次更大的损失。

一个参加海滨封锁的机器人被带进研究室。

总裁推开众人，亲自询问它。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让人们留在海里？”

“危险。”机器人简单地回答。

“你们难道不知道他们正在海里游泳吗？你想干什么？”

“落水者。拯救落水者。”

现在有点明白了，机器人是把那些处在海水中的游客当成了失足落水的人。

根据机器人三定律中的“不得任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机器人便不顾反对将他们“救”上了岸。

照理说，机器人应该能分辨出人在干什么。以前的机器人都不会这么蠢。难道……

总裁忽然心念一动：“难道你不明白那些在水里的人是在进行正常的娱乐活动吗？”

“危险。”

“那你知道游泳是什么意思吗？”

“……游——泳？”

果然，机器人对这个词很陌生。

“那么洗澡呢？”

机器人也答不上来。

“现在清楚了，”总裁吁了口气，在头上抹了一把汗，“我想是程序员的疏忽，导致机器人的脑子里没有游泳啊、洗澡啊这类的概念。把它们判断为溺水了。”

他忽然对程序部的主管大声咆哮起来：“马上集中所有笨蛋，把这可笑的错误改过来！”

“是！是！”

第二天早晨，公司又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向公众解释这一事件的原因。发言人称“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并保证这样的事情决不会再次发生。“所有即将正式出售的O机器人的程序都经过了严格的修正，不会有任何问题。”

问题当然还是有的。

无论怎样，这件事一定会影响到O机器人本年度的销售业绩。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总裁期望时间来慢慢淡化这种不良影响。

所谓瑕不掩瑜嘛！毕竟，他们还是具有雄厚可靠的实力的。

一个月过去了。

没有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一天，智能机器人公司的总裁在公园里散步，遇到一堆人正在那里针对机器人高谈阔论，便凑过去，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对O有什么评价。

“真是一头蠢猪！”说这话的是个卷发男子。

总裁闻言大吃一惊。带着惊奇，心惊胆战地听下去。

“是的，它们不再把在河里洗澡的人当成溺水者了。”卷发男子说，“但是，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个老人不当心失足落水，而机器人却在一旁呆着，看着他在河水里扑腾。”

“什么，机器人没有下水去救人吗？”

“救人？”卷发男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酸溜溜地发着牢骚，“瞧那机器人干了什么好事？——真不可思议啊！”

“哦！到底怎么了？”

“机器人居然丢了块肥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