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
他者是谁,是什么?
幻觉,梦境,亦或是现实?感官的理性边界便是穿越次元的钥匙。奥尔罕·帕幕克《黑书》之发酵有感。
我一直在做着很多很多的梦,从白天到夜晚,只要是在我以为是睡着了的昏眠里,都有层层诡谲神秘的梦。每一个早晨,仿佛我都从一千层梦中醒来,轮回百转,精疲力尽。
对于我来说,似乎没有“睡眠”,而全部都是“睡梦”。
曾经有这样一段日子,夜里梦的世界太过于癫狂,梦得太癫狂,以致于在醒来的白日里,我都恍如尚在梦中。那时候,即使在清醒的白昼下,也不能笃定地相信那便是清醒着,常常产生似乎错乱而迷离的感觉: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甚至有时候,白昼一瞬间的神觉与梦境里某一刹那心绪似曾相识,可以是不一样的场景不一样的颜色或空间,却是那千分之、万分之一秒短短一瞬的冥冥,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彼时,我便觉得原来这里,就在我以为是现实之处的,正是梦境,而那梦境才可能是醒来后的现实世界。
我在梦里梦见现实,梦见我在现实里做了许多迷一样诡谲神秘,融合了人间千万悲欢离合的一幕幕心酸和悲痛,也许真正的现实白昼里,我就是一个瘫痪在床永远醒不过来的植物人,在白昼与夜晚,他/她都醒不过来,所以永远也醒不过来的身躯里酝酿无数层梦境,造了无数重平行世界,并非是死去了的尸身,躯壳从内部层层瓦解、腐烂,孕生出千万只恶心的蛆虫,正不停地涌动着从身体内咬破的无数洞眼里钻入钻出,啃食着这幅身躯,渐渐洞眼越来越多,整个尸体像太阳下冰消雪融的积雪一样渐渐消弭,从光的照射下出现点点均匀散布凹陷开始,消融成表面似冰晶透明的颗粒状,再到连高度都消化下去成一滩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积雪,消化后的积水。最终,当头顶的太阳继续骄傲地在天地间散发饱含了热量的光线,这清醒剂将那滩积水终于也蒸发的无影无踪,真的像不曾存在过。只剩下空茫的土地,很久以来,年深日久被行人的各种牛皮底鞋、帆布鞋、细跟高跟鞋、老人布鞋……踩踏摩擦,被各种的轿车、卡车、摩托车、三轮车、电摩托的轮胎碾压过的,已成粗粝表面的水泥地,也可能是哪处的黄土坡,也可能是哪块冬日里还依稀残存着不知名荒草的麦田……这些,那具可疑的躺了不知多少年,永远也醒不过来的身躯的大脑都梦见过。
所以,躺着的现实身躯,我们且先不要管它是一副男人的身体还是女人的身体,又或是一个小孩,甚至像个卷盘一样盘卧在沙发一角呼呼大睡的一只成年黑猫,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姑且先称呼这具造梦的身躯为“他”吧。他并不是一具看似表面平静,其实内部已有千万蛆虫在啃啮而逐渐中空塌陷的死尸,而是一具看似平静,其实内部正孕育着无数千万重的梦的果实,其实内部正翻涌反复,演绎着不知道有多少层平行世界的悲欢离合,沧海桑田并历史变迁的梦的身躯。它的梦境里,你我都在其中,我们在其中相爱与别离,我们在其中生存、繁衍,在其中一日日地生活和生存,一个年轻的妈妈一月月一年年地记录她的小孩怎样可爱地逐渐长大;一对正在互相埋怨赌气不说话已经有一个星期了的中年夫妇;带着不到一岁的女儿去了很远外地的小妻子,和丈夫先结婚后恋爱,别扭着恋爱时才会别扭的暧昧,希望丈夫去接她才肯回家,而丈夫也别扭着恋爱时才会别扭的暧昧,因为你不愿意回来所以我不回去接你;每天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半小区里会来的三趟推着三轮车卖鲜牛奶的人,第一趟和第二趟的都是三块五毛钱,第三次的牛奶三块钱,但最后一次的闻起来腥味最大,也更粘稠;十三层楼高的一栋楼里有一间房间里的女儿正跟妈妈解释着为什么别买最后来的那趟牛奶,因为看起来不新鲜,很可能是隔天的;银行里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男人端着一个会议瓷杯正穿过银行大厅,走去给坐在休息室里休息的某位总行领导的儿子,一位实习生,递茶送水;在另一个城区设计院上班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早上赶公交的时候,巧遇了同一单元里也去那个城区上班的邻居的女儿;姑娘晚上下班后,踏着疲惫而惯性的脚步一步步走进回家的电梯,电梯里又有一滩看起来好像还泛着热气,有着骚味的黄水,而进去前,电梯里走出了一个带着一只矮黄狗的妇女;回家后,白天里都盘卷成一团的黑猫正弓着身子在沙发一角拨弄着一小节煮熟了的玉米头;在这副梦的身躯其中,你们看到这几行不知是醒着还是睡梦中的文字,在其中我飞速写着这几行字,对,正是这笔下一个一个正在出现的文字,我将它的秘密逐字说出,而看到它的你们却又在不同的时间里,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理解看到它,在同一个似是而非的梦里它产生,而又在几个不同的梦里被看到。
也可能,并非是一具不知是现实梦见了梦境,还是梦境梦见现实的那具可疑而似真似幻的植物人身躯,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在演化发生着这一切,而是像《黑书》中卡离谱去寻可能就是他自己的表兄耶拉时,在阁楼公寓发现的胡儒非教派创立者兼先知法兹拉勒生平中所述的这个解梦故事一样:法兹拉勒梦见一对戴胜鸟、所罗门先知以及自己。当两只鸟站在枝头,看着所罗门和法兹拉勒在树下熟睡时,两人的梦境融合为一,于是,枝头上的两只戴胜鸟也融合为一只鸟,也许,这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世界里就有这么一对鸟,或一对眼睛,我梦见了我和你的眼睛,当我们同时看着你也正在看着这行字时,我们的梦境融合为一个梦,你我正是同一个人,你,或者说是我,就在这个梦里正游荡、做梦。
可是你发现了吗?这当中又还有一个数学函数,我们每一个人面对的都只是单独的我和你,你和我,我们的梦里,是一对眼睛,但这个梦通过不同的渠道将这个秘密说出,又有不止一个人,不同时间不同地方,正在看着这些文字和梦的秘密,即使不同时间,但对于正在看这一行字的你,都是恒一的一个“正在”,那么由一而发,许多一对,许多个你,而你我有同在一个梦里,你我在这个梦里融合为一,这许多个的你,许多个的我,就在这个不只是想着还是睡着的梦里,许许多多个我们都是同一个人。
如果我告诉你,我正在一个字一个字写下这些字句时,外面正下着大雨,看着这些字的你能定位出这个梦里的现实或是现实里的梦在哪个坐标上吗?又如果只是以“下雨”这一个标的为准的话,实在是有太多个下雨的时候,太多个下雨的地方,这些时间和空间可不可以说就是我梦里的同一个地方呢?区别的只是在于它们都是同一个事物的不同折射,平行着而重叠,如此亲密而平淡。
不过我还是很确信此刻,我的确是醒着的,醒在现实的白昼里,哪怕它正幕斜西沉,就要到了黑夜梦的国度时刻。因为看到这里,还有你的见证,除非,我在你的梦里,除非我们都在同一个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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