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死里逃生
铁蝴蝶操控泄洪,冯翠翠洪水中救下匡警官。
下午四点,冯翠翠提前下班,开出她的摩托车,到葫芦镇医院去看望母亲。
天边阴云四合,山间凉风飕飕,茂密的树林随着风声呼呼起伏。山区的天气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就开始阴云密布了。
摩托车没走多远,她突然听到“哗”地一声,公路似乎都抖了一下,随即山谷轰鸣,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闷雷一般的低吼在山间回旋。
她马上辨别出来这种熟悉的声音,转眼向后视镜里看过去。
果然,水电站打开了泄洪闸门,正在全力放水。
泄洪闸门是专门用来宣泄洪水的,足足有一百多米宽,比发电管道要大得多。远看过去,水电站挂出一条巨大的白布,足足横跨了整个大坝。相比之下,原先发电管道的那些白龙,就细得跟面条一样,几乎看不见了。
江水无遮无掩地涌出大坝,喷向深深的山谷。洪水经过大坝的拦截,积蓄出了惊天动地的威力,一时间大水滂沱,气势磅礴。山谷如同一面大鼓,江水是一根鼓槌,炸雷一般敲响了天祖山脉这面大鼓,直敲得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咚咚咚的鼓声在山谷之间盘旋,声波反复叠加,来回震荡,震得冯翠翠的耳膜嗡嗡作响。
她皱了皱眉头。奇怪,怎么会突然泄洪呢?
今天在水电站,并没听说有泄洪的安排。现在才初夏时分,水位并不算高,也没有山洪警报,积蓄的湖水正好发电,干嘛要泄洪呢?
就在这时,她看到那条白布又在慢慢地缩小。泄洪闸门正在缓缓地关闭,
好奇怪的操作,突然开闸泄洪,没泻多会儿又突然关闭。
冯翠翠撇撇嘴,想,也许是演习吧,试验一下泄洪闸门是否正常。
不管它了,现在她要去的是镇医院,她关心的只有生病的母亲。什么水电站,随它去吧!
她顺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下。从高处看下去,公路如练,江水似锦,公路和绿叶江盘旋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之中。
下方一辆黑色吉普车闪入眼帘。她认了出来,那是匡警官的车,正停在下一层的公路边。
嘿,这警察怎么回事?两点多离开的,都四点钟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这里?
莫非他又在调查什么?难道在这青山绿水之中,也隐藏着黑客的踪迹?
冯翠翠放慢车速,在吉普车周围远远地搜索着。很快,在江边一块大石头旁,她看到匡宁躺在地上,仰天而卧。从他舒展的姿势来看,显然是睡着了。一只鹭鸶迈着长腿,正在他身边不慌不忙地抓鱼。
冯翠翠翘嘴一笑。天祖山景色太美,空气太好,城里人跑过来心旷神怡,从里到外彻底放松,松着松着就睡着了。
突然,她心里一跳,一丝警觉油然而起。水电站刚刚开闸泄洪,虽然时间极短,但如此巨量的水流冲入江道,也足以形成一个洪峰。匡宁躺在一个江道转弯处,他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上游水道。这个位置平时倒也没什么,江水也淹不到他。但要是突发大水,湍急的水流来不及转弯,必定会直冲冲地扑上江滩,瞬间吞没岸边的一切物事。
头顶轰隆隆水声低吼,浩浩荡荡的洪水飞流直下。此处正是细细的葫芦腰部,江道狭窄,水势凶猛,水电站开闸泄洪的时候,磨盘大的石头都能冲得骨碌乱滚。这个时候,哪怕是绿叶江边名头最响的游泳好手,也绝不敢下水逞威风。
更何况,此刻躺在江滩上的,是一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
冯翠翠急忙停车,飞步跳到路边,双手拢在嘴边,对着下面大喊:
“匡警官!醒一醒!匡警官,快醒过来呀!”那位省城来的警察躺在石头边上动也没动,毫无反应。他睡得太沉了。
冯翠翠着急了,捡起几块小石头,对准匡宁扔下去。
可惜,距离太远了,一块也没打中。鹭鸶受了惊吓,“嘎”地一声飞进树林,而旱鸭子仍然沉浸在黑甜的梦中。
冯翠翠不敢迟疑,连忙又跨上摩托车,发动引擎飞也似地往山下奔去。
洪峰转眼就到。她必须抢在洪峰之前,叫醒匡宁,带他逃离险境。
冯翠翠猛拧油门,摩托车蹿得飞快。偏偏山路又弯弯曲曲,动不动就是急转弯。有几处转弯太急,她差点连人带车甩出悬崖,幸亏她从小在水电站长大,山路走得滚瓜烂熟,对哪里转弯哪里危险早有预料,一路才没出什么事故。
转过一道山路,终于赶到黑色吉普车旁边。她刚要下车,却正好看见惊心动魄的一幕——
洪水的先头部队跟她同时到达,洪峰在转弯处挤成一堵水墙,如同一台巨大的推土机,蛮横粗暴地横扫过去。
匡宁终于从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但他跌跌撞撞才逃出几步,便被推土机迅疾追上,霎时间吸入巨浪腹中,踪影全无。
山风四起,惊涛拍岸,等匡宁再次露出水面,已经在下游几十米开外。冯翠翠看见他笨拙地挣扎几下,便又再次挟裹在漩涡之中,浮浮沉沉地往下游飘去。
情势危急,冯翠翠急忙拧动把手,全速追往下游方向。这里江道狭窄,水流太急,任谁也救不了溺水者。下游不远处,江道便会豁然开朗,水流平缓,在那里截住匡宁,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冯翠翠伏在摩托车上,把油门拧到最大,如同火箭一样风驰电掣。她熟悉山路,知道下面一段都是平路,没什么拐弯,尽可以把速度开到最大。
这是一场跟洪峰的赛跑!
冯翠翠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盯着洪峰的推进。
摩托车毕竟比洪水快得多,很快她就把洪水甩到身后。但她丝毫不敢减速。这场赛跑,她不仅必须赢,而且必须比洪水提前很多到达开阔江道,才来得及下水救人。
若是错过那个开阔地带,下一段绿叶江便是一片怪石嶙嶙的山坡,江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急剧跌落的小瀑布。被江水冲到那里,溺水者就算没有淹死,一路被石头磕碰冲撞,也足以送掉一条性命了。
终于,她冲到了终点!
她跳下摩托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捆绳子,在江边挑中一棵大树,把绳子一头牢牢地捆在树上,另外一头系在自己腰间,然后立即往绿叶江中冲去。
早在路上,她就想好了行动方案。洪峰来势凶猛,水性再好也休想站稳脚跟,这个时候绝不能倚仗游泳技术,唯一可靠的只有绳子,拴在大树上的绳子。
冯翠翠快步涉水。好在这里江面开阔,水位不是很深,才到她腰腹之间。她极力冲刺,行进颇快。
只听远处战鼓紧擂,水雾升腾,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江中震出密密的水纹,江水开始不安地起伏涨落,哗啦哗啦地冲刷江岸,冲刷冯翠翠。
洪峰来得近了!
前方冒出一条细细的白线,那是推进中的洪峰。似乎只在一瞬间,白线陡然放大,长高成一堵结实的水墙,泰山压顶一般碾压过来。
冯翠翠站在江道中央。她深吸一口气,双臂张开,膝盖微蹲,准备救人。同时眼睛紧张地盯着洪峰,寻找匡宁的身影——
就在她左前方,一个人影依稀冒出水面,又瞬间消失在波涛之中。
从转瞬即逝的身影,冯翠翠立即辨出,那正是溺水的警察。
只是,他的位置很不凑巧,飘浮在冯翠翠左侧较远的地方。冯翠翠是一个工程师,按照数学思维,她不假思索地站在江道中央,这样赶到江中任何位置,平均需要的时间最短。
可惜,绿叶江不按照数学来思维。匡宁在洪水中翻滚,被冲到了左侧靠岸位置。她要是一下水就站住不动,下面刚好就能接到匡宁,可是现在她一气走到江中央,两人距离反而有十几步之遥。
冯翠翠急忙掉头,返身跑回岸边。但洪水推进极快,不等她跑上几步,水墙便如怪兽一般猛扑而至,“砰”地一声巨响,把她高高地撞到半空。
冯翠翠摒住呼吸,凌空飞舞,大水霎时间包围了她,冲击着她。她如同电风扇前的一粒灰尘,毫无自控之力,完全听由洪水摆布。她在铺天盖地的大水中上下翻滚,一瞬间不知翻了多少跟头。
紧接着,又是“啪”地一声,腰间一紧,绳子牢牢地拉住了她,把她像铁舵一样固定在水中。
洪水澎湃,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腰间的绳子绷得紧紧的,冯翠翠顺着水流左右摇摆,如同一只在水中放飞的风筝。她放松四肢,顺着水流的方向舒展身体,任由江水冲刷,丝毫不加抵抗。
身体虽然在胡乱翻滚,头脑却一直保持清醒。她明白,此刻抵抗也没用,不如保存体力,避过洪水的风头,等到水流放缓再放手一搏。
只是,洪峰过去之后,真的还能找到匡宁吗?水势那么浩大,两人距离又那么遥远,他多半都冲到下游老远了。
她一直悬着一颗惴惴担忧的心。自己是安全无虞了,可是那位警察呢?
冯翠翠正在暗暗叫苦,突然,腰间一阵乱颤,大水之中有什么东西滚了过来。那东西体积颇大,顺着她身体骨碌咕噜滚了过去,又被水流推着往下游滚去。
冯翠翠反应极快,迅疾一把抓住那东西,双手齐下,死死抓住它不让洪水冲走。
她立即感觉出来,抓住的那个大块头软绵绵的,触手之处颇有弹性,正是一个人体!
转念一想,她顿时明白了。她虽然没接到匡宁,她的绳子接到了。匡宁从岸边飘过,正好撞在绳子上,绊住了没被冲走,反而顺着绳子一路滚下来,正好滚进她手中。
冯翠翠心中大为宽慰,双手交替牵引,顶着湍急的水流,吃力地把匡宁拉回身前,紧紧抱在怀中。
匡宁全身松弛绵软,好像一只大布娃娃,无力地随波逐流,全无一丝力气。看样子,他是昏迷已久了。
洪水滔天,仿佛没有尽头,水流如同一只大手扯着身体,把冯翠翠冲得东倒西歪。
冯翠翠不再保存体力了,她使出全身力气,牢牢地抱住匡宁。狂暴的水流刮着她的脸颊,刮得火辣辣地生疼,她却咬紧牙关锁住双臂,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她和匡宁仿佛结成了一个双人风筝,放飞在无边无际的洪水之中。
洪峰只持续了十几秒钟,在冯翠翠感觉里却是无比漫长。
她暗自祈愿,洪水快点结束,水位快点回落。她心里也没有把握,这位警官溺水太久,就算捞上来搞不好也救不回了。
终于,肆虐的江水慢了下来。冯翠翠感觉到,原先粗暴扯动身体的那只大手,渐渐地软了下去,连腰间的绳子好像也变松了。
洪峰的高潮已经涌过身边,开始进入尾声了。
她不等洪峰全部过完,立即腾出一只手,抓住绳子用力一拉,同时两脚划水,把身子竖着直立起来。
果然,水位已经下降许多,她一旦直立,头部便钻出水面,双脚也踩到了坚实的江底。
绿叶江仍然波涛汹涌,洪峰的余威仍在,江面上到处泛滥着白色的泡沫和水花,夹杂着斗大的漩涡,飞速往下游漂去。
冯翠翠喘了一口气,连忙又双臂托住匡宁,把他的头也抬出水面。
只见匡宁脸色惨白,双目紧闭,额头上划破了一条长长的伤口。他的脖子软乎乎地,仿佛全然支撑不起头颅,几股水流从鼻子、嘴巴、耳朵里流出来。
冯翠翠心里咯噔一声。她从小在江边长大,常能见到溺水事件,她一眼就看出来,警察已经没有呼吸了!
必须上岸急救!
她立即拖着匡宁往岸边走去。江水仍然飞流急促,大力冲撞着她的侧面,她只能一手抓住绳子稳住自己,另一只手托在匡宁腋下,让他的头部靠在自己肩膀上,一步一步地向前捱去。
还好,匡宁的身体都淹在水里,靠着浮力作用,拖起来不是很重。
冯翠翠如同一只猎豹拖着猎物,夹着匡宁拖到岸边。她马上把他平放下来,俯耳贴在他的左侧胸部,仔细聆听。
谢天谢地,她听到了微弱然而规律的咚咚声。呼吸虽然没了,心跳还没停止!
那还有救!
她毫不迟疑,迅疾一手捏住匡宁鼻孔,一手掰开他的嘴巴,深吸一口气,用力往他口中吹去。
随着空气注入,匡宁的胸部慢慢鼓了起来。她一口气吹尽,把脸转到侧面再次吸气,同时松开鼻孔,用手轻轻压迫他的胸骨,帮助他的肺叶吐出空气,恢复原有的功能。
她又再次把空气吹入匡宁肺中。
冯翠翠耐心地吹着,一遍又一遍。匡宁并没有什么反应,她也始终不肯放弃,一次次地重复着那无比简单、却又无比宝贵的动作。
她足足吹了十几分钟,使尽了全身力气,吹得满脸通红,汗流不止,把自己的肺都吹疼了。
匡宁的胸廓反反复复地扩张、收缩、扩张、收缩,模拟着真实的呼吸动作。
终于,当她又一次松开鼻孔,“噗”地一声,匡宁自主地吐出一口气!
冯翠翠惊喜抬起脸。马上,匡宁又深深地吸进一口空气。他的肺终于恢复工作了!
冯翠翠喘着粗气,擦了擦汗,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来。警察虽然还是昏迷不醒,有了呼吸,至少能熬到医院了。
匡宁平静地呼吸着,脸色慢慢地红润了。冯翠翠站起身来,下一步,该把这会喘气的家伙拖到马路上,准备送往医院了。
她抓住匡宁双腿用力一拖,——没想到,地上的警察居然像生根的石头一样,纹丝未动。反倒是她双手一松,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这才发现,自己也是浑身绵软,手脚无力了。刚才的救人行动过于紧张,她已是透支了全身的力量,现在情势好转,精神放松,居然就一丝力气也使不出了。
她爬起来,再拖一次。结果费了半天劲,匡宁才拖出去半米多远。在岸上不比水里,没有浮力支撑,一个大男人不是那么容易拖得动的。
冯翠翠气急之下,抬起脚来照他屁股踢上一脚,哭笑不得地骂道:“死旱鸭子,不会游泳,还长这么重!”
反正这家伙也昏迷着,踢也白踢。
幸好就在此时,公路上传来一阵马达声,一辆过路的汽车从山下开了上来。
冯翠翠连忙跳到路边,挥手喊道:“停一停!停一停!请帮帮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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