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人生选择
选了他就好了吗?三十年!三十年呆在这穷山恶水当中,水雾重重,湿气弥漫,害得你都得了肾脏病!你选了他就好了吗?生病了还没钱看!
冯翠翠的抢救非常及时。她把匡宁送到葫芦镇医院,医生给他插上针头输液,没多久匡宁就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屋顶,脱口而出:“这是哪里?”
冯翠翠一拍手,欢呼道:“哈!终于醒了!”
旁边的医生说:“这是葫芦镇医院。你掉到绿叶江里了,幸亏碰到这位姑娘救了你。当时你都没有呼吸了,还是她给你人工呼吸救活的呢!”
“……我掉到江里了?”匡宁仍然有些迷糊。他眨眨眼睛,回想了一下,却只想得起自己离开水电站,接了一个电话,在江边坐了一会儿。突然一睁眼,便从江边跳到医院,从下午一点多跳到五点多,天色也从艳阳高照变成了阴云密布。被大水吞噬前的一幕过于短暂,过于强烈,他反而记不起来了。
医生收拾东西出去了。冯翠翠开玩笑地说:“哼,你都忘了?一只旱鸭子,还敢下水去玩,不是自讨苦吃么!”
“我还下水去了?”匡宁摸摸后脑勺,将信将疑地说:“不会吧,我又不会游泳,下水干什么?”
冯翠翠不禁又有些担心了:“喂,你不会喝水喝傻了吧?”她知道,溺水者昏迷太久的话,大脑长期缺氧,会发生永久性坏死,就算就活过来,后半辈子也是痴呆了。
她弯下腰去,指着自己鼻子说:“你认识我是谁吗?”
一张健康美丽的脸庞近在眼前,匡宁笑道:“当然认识,水电站的公主,冯翠翠啊!”
“嗯,还好,没傻!”冯翠翠宽慰地一笑,放下心来,随即她又俏脸一沉,“什么公主?我算什么公主?”
“哈!除了你,谁敢对总工程师那样说话?”
“哼,我那样说话,算对他客气了!”一谈到父亲,冯翠翠收起笑容,气鼓鼓地说,“做他的女儿,算什么公主?连根野草都不如。”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翠翠,又在发什么牢骚?”
匡宁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妇女,身穿蓝色病号服,纤弱地扶着门框。她大约五十多岁年纪,脸色苍白,看上去颇为憔悴,眼光中却充满了慈祥,笑吟吟地看着冯翠翠。
冯翠翠顿时转嗔为喜,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拉着那人的手欢快地说:“妈!你看,我救了一个人!”她撒娇地笑道,“你女儿厉害吧?”
“听说了。”妈妈怜爱地楼住她,“全医院都在传呢!说是绿叶江突然发起了大水,卷走了一个人,还是个省城来的警察呢。幸亏我女儿智勇双全,给救起来了。我也是听说你的英雄事迹,才过来看看的。”
“看!”冯翠翠拉着妈妈走进病房,一指病床上的匡宁,得意地说:“我救的警察就在这儿!”
冯翠翠满脸都是炫耀的神色,仿佛她是一位得胜归来的将军,而匡宁是被俘虏的敌军统帅,她正在展示她的光荣战利品。
冯妈妈对匡宁点点头,抿嘴笑道:“听说你是到水电站执行任务吧?我也是水电站的工程师,我叫李南丰,是冯翠翠的妈妈。”
匡宁不禁有些赫然,脸上烫呼呼的。大家都这么说,看来自己真的是掉到洪水里,被冯翠翠救了。只是,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全医院都知道了。到了晚饭时分,自己一定会成为全镇晚餐桌上的谈资吧。
这既是冯翠翠的英雄事迹,也是自己的丢脸事迹。一个省城来的警察,不远千里赶到葫芦镇,号称要保护水电站。结果水电站没保护到,反而是一个镇里姑娘保护了自己。在晚餐桌上,人家不知道要怎么取笑他呢。
匡宁垫着一个枕头坐起来,自嘲地说:“真要多谢冯翠翠呢,不然我只怕这趟任务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李南丰摆摆手,示意说:“你躺下休息吧。我们葫芦镇,条件不比你们省城大医院,稍微艰苦一点,你先将就养养吧。”
“哼,他能躺在这儿就算不错了!那么大的洪水,足足比楼房还高,”冯翠翠双手比划着,表情夸张地说,“幸亏是碰到我,换了别人,他现在还躺在江底喂鱼呢!还敢嫌我们条件不好?”
被她一通抢白,匡宁只能点头称是:“对,对,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够运气的了!”
一个男人跟着走进病房,笑呵呵地说:“哎,这位就是翠翠姑娘喽?”
那人身材敦实,声若洪钟,红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配上一头整齐的黑发,一件挺刮的衬衫,浑身透出一股儒雅之气。
李南丰拉着冯翠翠说:“快叫周伯伯,这是我和你爸的同学,东谊大学的周教授,今天到葫芦镇来看我们的。”
冯翠翠依偎着妈妈,甜甜地说:“周伯伯好。”
周教授打量打量冯翠翠,啧啧称赞道:“乖乖,跟你妈妈年轻时一模一样,也是个大美人啊!”
冯翠翠给逗得嘻嘻一笑,说:“谢谢周伯伯,您真会夸人,一句话就把我们俩都夸到了。”
匡宁躺在病床上,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姑娘在爸爸面前冷若冰霜,明枪暗箭不绝于口,见到妈妈却像换了一个人,变成一个没长大的活泼女孩。
周教授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不是夸人,周伯伯是实话实说。当年你妈可是迷倒一大片啊,情书收到不知多少,厚厚一大叠呢!人家是著作等身,你妈是情书等身。”
李南丰挥挥手:“行了,老周,当着孩子面,别瞎说了。”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显然心里很是受用。
匡宁不禁仔细看了看她。李南丰跟女儿颇为相像,长得眉目清秀,皮肤细腻,一举手一投足间,处处透露出优雅的气质。她虽然年纪大了,又因为生病而有些憔悴,但可以想见,年轻时候一定也是风姿卓约呢。
冯翠翠故意瞪大了眼睛:“哇,妈,真看不出来,你还有那么辉煌的历史呢?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周教授凑到冯翠翠耳边,压低了声调神秘地说:“你知道吗?你妈的情书等身里,也有周伯伯的一份呢!”
李南丰苦笑道:“唉,老冯不在,你就尽管扯吧!”
冯翠翠格格笑道:“那我妈收到情书怎么说?”
周教授愁眉苦脸地说:“她说,在她心里,我最多只能排到第二位,第一位另有其人。”
冯翠翠眉飞色舞地说:“我妈心里的第一位当然是我了,你怎么抢得过我?”
病房里哄堂大笑,匡宁笑得浑身乱颤,抖得输液瓶咣当咣当直响。李南丰无奈地说:“傻瓜,那时候还没你呢!”
“那第一位是谁呢?”冯翠翠疑惑地问道。
周教授一愣,似乎比冯翠翠更加疑惑,人人都猜得到的答案,她怎么会想不到?他说:“当然是你爸了,还能有谁?”
“他呀!”冯翠翠带着明显不屑的口气叫道,“他有什么好,排在第一位?”
周教授听出她口气不善,不敢接话了。李南丰脸色一沉,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冯翠翠摇头叹道:“我说我的妈呀,你那时候就有我在身边多好!你太年轻,太糊涂了,你要是有一个像我一样的闺蜜给你出谋划策,也不至于犯下这种错误!”
李南丰不高兴地斥道:“我不选他,能有你吗?”
冯翠翠毫不示弱地嚷道:“选了他就好了吗?三十年!三十年呆在这穷山恶水当中,水雾重重,湿气弥漫,害得你都得了肾脏病!你选了他就好了吗?生病了还没钱看,就凭你们水电站那点死工资,连省城医院都看不起,只能在这破乡镇医院里呆着,看也看不好,病也病不死,一天一天捱下去!你选了他就好了吗?”
李南丰气得哆哆嗦嗦的,指着女儿鼻子喝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当着外人的面,不许说家里坏话!”
周教授对着冯翠翠连使眼色。但女儿却比妈妈更加气愤,怒气冲冲地叫道:“我偏要说!我偏要说!你要捱到哪天才能醒悟!这就是你选择的人!这就是你选择的人生!你一辈子都被他害惨了!”
李南丰两腿发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都站不住了。周教授连忙扶住她,走到病床边坐下。冯翠翠嚷完,也是激愤难平,她蹬蹬蹬快步冲到窗口,胸口一起一伏,噙着眼泪望着窗外。
病房里一片死寂,谁也不说话了,只有输液瓶里偶尔冒出一阵咕咚咕咚的气泡声。
这是匡宁的病房,可是他一句话也插不上,这里成了冯家的吵架战场,他反而被置之一旁。
只听门口一阵嘈杂,一大群人涌进病房,为首一人大声嚷道:“匡警官!匡警官!医生,匡警官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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